月夜下,湖面上。
冷牧野真灵一归体,即化一道遁光冲向湖岸。
林笑正感惊异,忽而一道青绿流荧扑来,撞在他身上,化出一倩影,拽着他衣袖,战战缩在他身后。
此女不是莫采薇还能有谁。
先前她因怕见生,灵霄派弟子一来,她就躲了起来。
冷牧野遁光飞回,见那女子竟与宗主态度亲近,立即明白是宗主之人,旋即反应过来自己又闹了乌龙。
连自己这个新晋灵君都能察觉那女子气息,宗主又怎会察觉不到。
但宗主却任由那女子留于左近,可见是故意纵容。
冷牧野慌忙凭虚跪下,拜道:“属下该死,冒犯了宗主之人。”
林笑也有些意外,这莫采薇不去找她师父,也不找与她关系好的风舞幽华,却最先躲到自己身边。
其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在场之中,他才是那个兴云覆雨之人。
那些灵霄派弟子都跪他拜他,莫采薇便凭直觉,跑到她认为最安全的人身后躲着。
可见越单纯的人,直觉往往最准。
林笑无奈地朝身后看了一眼,对冷牧野道:“这习惯不好,不能发现个人就当成敌人,有失气量。”
“是!”
其实并不能怪冷牧野,他本身坐镇于此,就是为宗门看护灵脉,谨防外人窥探。
故而对窥探最为敏感。
加之刚被卸去护法之职,又得入灵君境,心绪大悲大喜之下,不免有些反应过激。
林笑也未怪罪他,只把莫采薇直接揪到身前,介绍道:“她是本宗师侄,不出意外,她将是本门新任圣女。”
“冷右使可得把她认准了。”
“是!”
冷牧野额头冷汗直冒,一上来就得罪了新圣女,道境晋级后的喜悦半分也不剩了。
他当即向莫采薇拜道:“冷牧野参见圣女!”
莫采薇满脸茫然,她也是第一次见有人参拜自己。
不知所措下,她又躲回林笑身后。
而另一边,由于冷牧野突破时掀起的大浪,一众弟子纷纷从入定中醒来。
境界突破者,既激动又兴奋。
未突破者,也觉瓶颈松动,只觉多些时日,定有所获。
众人皆是一派喜气之象。
正是:
一句号令惊城变,壮烈战氛似炉烟。
墙前列阵万人肃,夜色黯浓缄默连。
迎啸出城尊前聚,授语开讲大道篇。
徒生欣喜逢殊遇,何幸躬瞻圣宗前。
当林笑回望众人时,看到的,无不是灼热以极的崇拜目光。
冷牧野当即领众人齐声喝道:“谢宗主开示道机,赏赐灵缘!”
“谢宗主开示道机,赏赐灵缘!”
林笑抬手压了压,道:“听着!”
一时间,不用提醒,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他。
“本宗开泉造湖,并非为尔等而造。”
“乃顺天道而开,奉天道而造。”
“先前所言,亦非仅对尔等而言。”
“乃对天下人而言。”
“故,此湖非本宗独有,将为天下人公开。”
众修闻言,无不瞪目震惊。
然而,林笑却继续更为肯定地道:“凡灵界修士,无论有门名士还是无门散修,皆可到此湖游赏,亦可取湖中水以自用。”
“本门仅作代天看护,维护湖地。”
“尔等可听明白了?”
冷牧野虽然心中惊骇万分,只觉宗主此举实在无法理喻,但可再不可三,他还是忍住了出言劝谏。
也幸亏他忍住了,否则,只要他说上一句不赞同,林笑将直接把他逐出宗门,而后再告诉一众弟子,身为宗门弃徒的冷牧野,依然可以取用此湖之水。
以此表达他让湖天下的决心。
“门下明白!”
冷牧野先声应和。
“弟子等明白!”
众人跟随应和。
他们不敢提意见,但还有人敢提。
风舞幽华也不顾忌当面拆台,直言问道:“笑君公湖于众,固然顺天合道。”
“可此湖狭小,所盛之水有限,恐难供足天下。”
“不需整个灵界,只要天下半数人,每人每日来此取上一瓢,不出三日,此湖必干。”
“哪怕不取湖水,仅仅过手洗尘,也能在两日内使此湖浑浊难用。”
“笑君虽有好心,然天下人未必领你的情。”
冷牧野顿时感激地望向风舞幽华。
风舞幽华只是朝其轻轻颔首微笑。
林笑微微摇首一笑,淡然道:“风舞道友之忧不足为虑。”
“我只说可许天下人取用,可并未说是无偿的,更不是任人无限取用。”
风舞幽华却叹道 :“限水而取,只怕天下人非但不会感笑君慷慨之恩,反要恨笑君吝啬之恶。”
“既然笑君道此湖属于天下人,又凭什么限制他人取水?”
林笑却毫不介意地哈哈大笑道:“凭他一人,无法代表天下人。”
“他若多取一滴水,天下人便少取一滴水。”
“吾许,天下人亦不许也。”
风舞幽华目光不由讶然。
她眼珠连转,复问道:“若有人不服,欲强取之,又当如何?”
尘寂幽当即凛然肃道:“自是让其一试本门剑锋。”
风舞幽华紧紧追问道:“你一人之锋,可挡天下人之针芒否?”
“最后岂非成了众矢之的,自讨苦吃?”
“一番好意,最终难免付诸流水。”
林笑摆手道:“不不不,武力是最后手段。”
“若有人取了又想再取,也并非不可以。”
风舞幽华立即想起他说过有偿取水。
她道:“所以,只要他肯出高价,便可再取?那和货商卖水有何区别?”
“笑君不依然将此湖之水,当自家财物吗?”
冷牧野听得连连点头,只盼风舞幽华能劝宗主打消公之天下的念头。
林笑依然平静和气道:“我说的有偿,并不是要取水之人偿于本宗。”
“他们取天地之水,有偿,也是偿还于天地。”
风舞幽华嘎嘎笑道:“所以笑君是代天收偿?”
林笑从她的笑声中不免听出了讥讽。
他依然摇头道:“不!我们只是代天看护,但不会代天收取。”
“取水者,所要付代价,并非人间俗物,而是需秉天心,持地厚,行仁善,顺和天理循环。”
“秉天心者,不可对此湖之水有独占强取之心。”
“持地厚者,亦要厚于待人,不可多取,以免他人无水可取。”
“行仁善者,不可起兵戈杀伐之意,善人善己方合天理。”
风舞幽华听闻此言,忽而闭目沉思起来。
不止她,冷牧野及一众灵霄派门人亦思索起了其间的深意。
两人谈话没有丝毫遮掩,他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片刻后,风舞幽华睁眼凝目,朝林笑拱礼道:“幽华始悟笑君此举之深远,以一湖之水布道天下,功德盖世矣。”
“然天下之大,恶者无数,多伪其表,若混入取水者中,当何如处之?”
白秋风忽而冷言肃道:“吾愿借剑斩之!”
言下之意,便是愿意站在他们这一边,对抗那些不怀好意之人。
林笑则道:“我们只是看湖者,只管近湖之人。”
“他们在外面是善是恶我们不管,只要不到这湖边作恶,这湖水,便给他取又何妨。”
夜色下,月光洒在林笑素衣白发上,熠熠生辉,恍恍间,若天人下凡。
蓦然间,在场之人皆由衷而感,愿衷心追随其后,一睹新世风采。
风舞幽华又笑了。
只是这次,再无半分讥讽。
她盈盈问道:“笑君打算让人限取多少水量?”
林笑略作思索,便道:“既然风舞道友担忧此湖之上,不够天下人一人一瓢。”
“那我们不妨来打个赌,就以一瓢为限。”
“凡到此湖者,皆得由本宗记名登册,并宣誓愿守湖规。”
“如此,便可取水一瓢。”
“若想再取,也可以。但他得新领一位未取过水之人来此,便可再取一瓢。”
风舞幽华讶然捂口道:“笑君此举,岂非会引人争先领新者到此取水?”
“届时取水之人只会越来越多,这里的湖水,不是更容易被取完吗?”
林笑表现得更加惊讶道:“风舞幽华莫不是被雨淋糊涂了?”
“我最初的本意,不就是让天下人都可用此湖之水吗?”
“若有人肯领新者来此,便可使更多人得惠,此为善举,足以作为他多取水所要偿还的代价。”
“若此湖之水真被取干,便是天意如此,天下人所共愿。”
风舞幽华想反驳,却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反驳。
尘寂幽接话道:“若天下人皆成共识,不使湖水被取尽,则灵湖可以长存。”
“若真是禀天心者,即使可多取,也不会多取。”
白秋风也道:“吾作为外者,也不愿见此湖水干。”
林笑立即过去搭着他肩膀道:“老白说什么傻话,这湖床都是你开辟的,怎么能算外人呢。”
“我可以做主,以后只要老白你点头,你们白府的人,可以来此任意取用。”
风舞幽华又笑道:“你怎么对自己人,又是另一套规则了?”
林笑嘿然道 :“别人要是有意见,有本事他们也自己辟地造湖,他们也能自己说了算。”
他这副模样,让他更添了几分人情味,少了几分高高在上的冷意。
冷牧野忧心忡忡道:“若只限取不限用,圣湖灵水迟早会变得污浊。”
林笑淡定道:“此事我也想到了,并非没有办法解决。”
他忽而一把拉过莫采薇。
“小采薇,这水,我已经给你搞出来了。接下来,就轮到你的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