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朔神色不变:“江北苏陵?”
“嗯,那是我母亲的故乡。”林清越淡色的唇齿间呵出一团白雾:“我幼时曾与母亲回乡省亲,那里环滁皆山,冬日有雪夏日有花,我很喜欢。”
自苏醒以来,她万念俱灰,几乎想到了轻生。可转念又想起楚靖王为救她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即便自己要死,也要等离开这里之后。
可前日她无意间看到房中摆了一本《苏陵游记》,挂念着多年未见的外祖父母,她心中蓦地抽动了一下,于是她一边翻书,一边暗暗做了这个决定。
祖父战死疆场,祖母也已故去,这世上与她血缘相关的只剩下母亲那一族。但她如今的身份无法光明正大地回到外祖父母家,否则只怕会给老人家惹上麻烦,所以只能暂且隐居在苏陵,暗中替母亲照看双亲,也算尽孝。
元朔自然明白她的心思,也实在说不出阻止的话,好在江北离江南也不算太远。
于是他点点头:“也好。那等过了除夕,你身子好些了,我便派人送你回去。”
林清越看向元朔,正色道:“王爷救命之恩,清越铭记在心,终身不敢忘。大恩不言谢,今后王爷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万里千山,只要王爷一句话,我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见她这信誓旦旦的模样,元朔也大大方方地应了下来:“那是自然,本王可不是什么施恩莫望报的人,到时候本王求到你门下,你可别说话不算数。”
林清越抿唇:“一言九鼎。”
“行了行了,别站在这冷风口了,好不容易把你救活,万一着了风寒又不知要费本王多少汤药。”元朔嫌弃地撇撇嘴:“你赶紧回屋吧,本王走了。”
说罢,元朔挥了挥手,走到院外跳上马车。
听着马车哒哒远去的声音,林清越一直阴郁的心情消散了些许,她扬起唇角,转身回了屋。
马车上,元朔眉目低垂,情绪似乎有些低落。
他身旁的祝瀛观察了半晌,斟酌着开口道:“若王爷不愿林姑娘走,其实可以设法将她留下的。林姑娘身负绝学,王爷若请她相助,我们也好多一分把握。”
刚才祝瀛一直在车内,早已将他们二人的对话收入耳中。
元朔摇摇头:“不要将她牵扯进来。”
祝瀛惊讶地张大嘴巴:“那王爷为何......”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元朔抬手打断了:“我救她,与此事无关。”
闻言,祝瀛的神色逐渐严肃起来,他沉默片刻,开口道:“若真如此,恕属下直言,王爷冒失了。京城的暗桩我们花费了多少心血金银,战战兢兢这么多年,竟为了一个无关紧要人提前启用。幸好事成,若失败了,多年的布局白费不说,王爷也会有杀身之祸。”
顿了顿,他加重语气:“属下若在行动之前得知王爷并没有将林姑娘收入麾下的打算,即便抗命,属下也绝不会遵从王爷的旨意。”
听了祝瀛这番话,元朔却并不生气,只是淡淡点头:“我知道,所以才没有提前告诉你。”
祝瀛被元朔一噎。
“她与我们,不同。”元朔随手拿起放在一旁的琉璃茶杯把玩:“林家满门忠烈,林直煜便是出了名的忠勇无双,林清越自幼在忠君爱国的教育下长大,这样的事,她做不了。”
“先帝在位时朝政清明,自不必说,可人是会变的......”
“你看她这么多年,变了吗?”元朔抚摸着茶杯上精美雕花的纹路:“她被困京城,被皇帝忌惮,被居贤排挤,腹背受敌,处境已然岌岌可危。可你瞧她,明知京城已是龙潭虎穴,哪怕手握重兵,还是奉旨单人匹马地回去了。你说她变了吗?”
祝瀛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元朔说的确实没错。
“唉。”他叹了一口气:“这不是愚忠嘛......”
“忠,没有错。错的是坐在大位之上的那个人,配不上她的忠诚。”元朔修长的手指渐渐收紧,精致的琉璃茶杯在他的掌心微微发颤:“如今她信仰崩塌,若非还有血亲在世,只怕本王此番营救,也是白救一场。”
想起她苏醒那日得知七贤士亡故的消息时,双眸如死灰般了无生机的模样,元朔不由一阵后怕。
“王爷的意思是,她会寻死?”祝瀛立刻反应过来。
元朔叹了一口气:“所以我才命人趁她睡觉时将《苏陵游记》放在她房中,见了这本书,或许她就会找到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话音未落,就听见车外传来元朔贴身暗卫孟琢的惊呼:“王爷当心,有刺客!”
紧接着,一阵利器的破空声由远及近极速传来。
元朔反应极快,一把拉起身边的祝瀛趴倒在车底。
唰!
一支箭矢穿过马车的窗户,几乎是擦着他们的头皮飞过,重重地钉在了车壁上。
马车骤停,驾车的侍卫南阳撩开车帘紧张地问道:“王爷没事吧?孟琢已经去追击刺客了。”
“幸好王爷反应快,没事没事。”祝瀛爬起来拍拍胸脯。
元朔一言不发,站起身,一把抽出钉在车壁上的箭矢,握在手心里细细查看。
“箭头粗糙,做工也很拙劣,不是出自官府或者世家大族。”祝瀛凑在元朔跟前打量着,又疑惑地挠挠头:“我们什么时候有这么不入流的敌人了吗?”
“应该就是普通村民猎户用的箭。”元朔沉下眸光,转而对南阳说道:“罢了,叫孟琢回来吧。”
“啊?”南阳不解,却也不能违抗元朔的命令,只得抱拳道:“是。”
南阳离开之后,祝瀛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怀疑是岐村的那些人 ?”
“过了这个路口,不就是岐村吗?”元朔朝前方扬了扬下巴:“今日乘的是印有王府族徽的马车,应该是被村民认出了,所以潜伏在这里,等着要本王的性命。”
“这些刁民,实在可恶,那件事与王爷根本无关,都解释了这么多次了,他们怎么就不信呢?”祝瀛气得满脸通红。
元朔苦笑,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箭转了一个漂亮的花:“我现在声名狼藉,她确实不该与我搅合在一起,林家三代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清誉,还是不要被我毁了。”
说罢,他将那支箭从车窗扔了出去。
神色恢复了往常的玩世不恭:“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