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只剩下慕云和与温孤无渊。
天幕如清池,枫叶如红妆。清飔微凉,落叶徐徐划下一笔。
“公主。”温孤无渊道。
很多人都叫她公主,但语气各有不同,有人明嘲暗讽,有人孺慕恭敬,有人公事公办。从前温孤无渊这么唤她时,并不含任何情绪,如今听来,莫名觉出一份珍重之感。
“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噢。”慕云曦和愣了一瞬,心道:原来是要请我帮忙啊,难怪喊得这么动听。
“什么忙?”
“失魂症。”温孤无渊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期许。
“这个可能有很多种情况……”
慕云曦和本想说不一定能把魂魄给找回来,原主的都没找到呢。但忽然想起泛着青芒的棋子,其中之一应该指的就是这个病人了,青芒不会太难。
于是她打了个包票,自信勾唇道:“不过我一定能治好。”
温孤无渊也被她带出了几分笑意。
温孤无渊带着她来到一片竹林前。慕云曦和停下脚步,饶有兴趣地道:“没想到你还请到了其他玄士。”
“不错。”温孤无渊道,“遇到有能力的玄士也不容易。”
慕云曦和挑眉,“所以你现在才对我开这个口?”
明明异端就在自己身边,但代表失魂症者的棋子却一直没出现,说明温孤无渊从前确实没想过带她来见这个病人。也不知是何等紧要之人。
“那日马市,你只展露了命师的本事。而在周宅,用的是地师的本事。”温孤无渊淡淡笑道,“然而这次的案子里,你先是未雨绸缪,不着痕迹地寻到蛛丝马迹,后又从容布局,力斗强敌,我才确信,你确实是一个很厉害的玄士。”
慕云曦和都被他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走上前去,捡了块石子投入竹林空隙间,石子准确落在其中一个阵点上,竹林自行退开,空出一块空地。
慕云曦和向前走去,温孤无渊跟在她身后。
慕云曦和并未停留,径直踏向空地的坤位,竹林再移,空地面积加大。她走进新的空地中,迈向震位,竹林再次移开。慕云曦和每次选的方位都对应着更大的空地。
如此反复七次,不到半刻钟就走出了竹林。
眼前是一座屋宅,正门牌匾上书“抱朴堂”。
慕云曦和跟着温孤无渊走进院中,庭院中花草繁茂,落满阳光,还摆了几个架子,上面晒着字画。
字画旁有一个老者正躺在竹椅上晒太阳。他约莫耳顺之年,头发花白但梳得一丝不苟,身着墨色长袍,身形如松,看起来颇有文气。
老者阖着眼,鼻子与温孤无渊一般峻挺,面容上依稀可见权臣的威严。
慕云曦和几乎立刻猜到了这人是谁。有如此气度,还被温孤无渊保护得这么严密的老者,除了传闻中死于突厥细作之手的前老太傅温孤卓之外还能有谁?
慕云曦和与温孤无渊有婚约在身,命理相连,她看不了自己的面相,也看不了温孤无渊的面相,从不知道他还有亲人在世。
两人并未打扰老者,径直走进屋中。
温孤无渊看着眼前的东西,轻轻一叹,语气有些低落,“这里的东西,都是当初从火场中救回来的,布局也尽可能与从前太傅府的抱朴堂一样。”
但从前的人却救不回来了。
“我父亲人前严肃,在家中却很随和。别人都以为他待我一定十分严厉,但其实,他从不催促我读书习武,还总嫌弃我太无趣了。
蓼茸蒿笋长成的时节,他会穿着短打,亲自在院中收割竹笋,做成春盘,与二三好友一起品鉴作诗。
即便是在权势最鼎盛的时候,他也没落下这个习惯。但向来高处孤寒,那时只余他一人,春光独赏,举杯自酌,对影成三人。”
慕云曦和静静听着,那个权倾朝野,声动儒林的一代名臣仿佛出现在她眼前。
绯红的朝服与耀眼的光环之退去,那人如寥寥一介白衣,忘却此身营营,静听竹叶婆娑。
被褐抱朴,见素怀玉。
“当年我察觉到一些异动,花了七日七夜赶回京城,却只赶上太傅府的大火与满地尸骸。我在密室中找到我父亲时,他已经昏迷不醒。他身边的一个亲信也早已力竭而亡。”
温孤无渊攥紧了衣袖,眼尾发红,语气十足压抑,“我当时恨不得那火再浩瀚些,将这个藏污纳垢的京城都化为飞灰。”
慕云曦和掌心轻轻覆上他的手背。
温热细腻的触感传来,温孤无渊松开衣袖,反手将慕云曦和的手握在掌中。温孤无渊的手指匀长如玉,但掌心有一层薄薄的茧,触感格外清晰。
“后来我隐藏身份,四处求医,但都没能把我父亲救醒。当时很多东西在我心里都坍塌了,那是我最阴暗的一段时间,无论是我的遭遇,还是我这个人。就在我真的想彻底放弃这一切时。芳宣找到了我。”
温孤无渊静静说起旧时场景,记忆如新,恍如昨日。
二十岁的温孤无渊枯坐在昏暗的木屋中,少年的背影还有些单薄。他看着月光一点点爬上窗沿,脑海中满是太傅府中灼热的烈火与四溅的鲜血。
烈火不可怕,鲜血也不可怕,不是因为他在战场上见了太多,而是因为他始终知道血为何而流,人为何而战。
但如今,他只觉得自己的血液在一点点凝固,仿佛从来就没有流动过。从前种种,不过是自己给自己讲的一场笑话。
月光照在他父亲的脸上,看起来苍白而寒凉,他几乎快要听不到那游丝般的呼吸声了。
温孤无渊没有去探他父亲的鼻息,而是握紧了手中的惊殇剑,眸光幽寒彻骨。
他开始有些理解了,有时候杀伐也不一定是为了守护……
就在这时,院门外响起了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