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声地说:“杨伯伯,人家主人没说话呢。”
“帝擎,主人叫帝擎,不叫人家。”小智的显示屏忽然闪了闪,显示了“帝擎”两个字。
老杨哈哈大笑:“没事没事,老弟不介意的。来来,小元,小笼包给我。”
老杨完全无视我的话,筷子举得高高的,指着小笼包。
我无奈地拿起小笼包准备递过去,怎知一双筷子压住笼屉,把笼屉压到桌面上动弹不得,我转头一看,是帝擎。
他慢条斯理地夹起一枚小笼包,放进嘴里,优雅地吃着,他的面具应是软质的,因为我能看到小笼包在他脸庞鼓起的形状,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这般冷峻又接地气的吃相,吃完小笼包,他又用勺子轻轻挖了一勺粥,送进嘴里。
看他在喝粥,我正准备再次拿起那小笼包递给老杨,结果他又一次把筷子伸向小笼包,我默默地松手,坐下,向老杨耸耸肩。
“哎嘿,小老弟,你这么抠门的吗?我今天还真要吃这小笼包。”老杨看着帝擎一通操作,不甘地站起来,往我这里走。
餐桌是一款椭圆形的中式经典餐桌,没有旋转转盘的设计,简洁又典雅,帝擎坐在主位上,我和老杨各坐他身侧一方。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挨着老杨坐,总之到了帝擎这里,我的身体总是不受控制地想靠近他。
帝擎比老杨更快一步地夹走了最后一枚小笼包,放进嘴里,嚼巴嚼巴——吞下去了。
他侧脸看向小智,小智适时递上了茶水,帝擎含了一口清茶,咕噜咕噜两下,吐到小智递给他的小银盆里,利落地起身,往楼上走去。
老杨尴尬地站在我身旁,只好夹了一大筷子咸菜放嘴里,嘟嘟囔囔,也不知道在说啥。
我小声地问:“杨伯伯,这是对我们下逐客令吗?”
老杨:“不是,是等我吃完饭再商量要事。”
我点点头,默认,乖乖坐椅子上等老杨吃早餐。
老杨吃饭倒是很快,狼吞虎咽的,吃罢筷子一放,拿来一张纸巾擦两下嘴巴,就招呼我往楼上走。
一阵熟悉的古筝声从楼上传来,我忽地抬头,那般声势浩大的琴声,腾空而起,飘忽不定地盘旋在我的头顶,忽而钻入我的天灵盖,从头到脚,贯穿全身,又蜿蜒曲折地在我体内搜寻着什么,之后高亢急促地离开我的身体,欲收欲放中,我加快速度,抛下老杨,疾步爬上二楼,看着面具男的背影。
山风凌厉,松枝震颤,树下的男子一身亵衣却纤尘不染,修长的十指正在拨弦弄筝,赤足盘坐,发丝随风而舞,没有衣袂飘飘,却潇洒出尘。
在这霸气的琴声中,面具下的容貌不容窥探一丝,却让我臆想翩翩,想象着他是怎样的容貌隽雅,用这拨弦的双手握刀握剑,掌控天下兵权,主宰世间一切。
我看呆了,看迷了。
“重华哥哥——”我的唇瓣颤抖,呼吸加重,但是琴声太大,我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全身毛孔都向着那个弹着琴的人,急迫地需要他给予我什么,又不知道是什么,我扶着楼梯,瘫软地缓缓滑坐在地上,整个身躯被抽空一般靠着楼梯扶手。
“小元,你怎么了?你怎么跟着魔了一样。”老杨追上来看到我全身无力地坐在楼梯上,一脸担忧。
我惆怅地看着老杨:“杨伯伯,重华怒极了。”
老杨看了看我的脸色:“什么重华?”
我摇摇头:“什么重华,是呀,什么重华?”
我怅然若失,脑海里一闪而过一个画面,那个画面里,我站在树后,看着一个长得很像帝擎的男人,他搂着一个美女,正在弹古筝。
“没事。”我努力搜索刚才一闪而过的一些记忆。
老杨也跟我一样,坐在楼梯上,神色八卦地说:“以前永州坊间有这么一个传说。”
原来,几年前,永州某山区,有一户人家的独子被拐。
这户人家的父母祖父母几近崩溃,四人到处去寻找孩子,每每见到庙宇都要进去拜祭一番,祷告孩子能平安无事。
有一天,这一家四口分头找孩子,竟毫无预兆地在高山寺聚集在一起,这一家子隆重地把仅剩的积蓄,都请了供品上供烧香。
供品不多,但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一家人到处找孩子,家产耗尽,买供品是从口粮中省下来的。
过了一会儿,一个长发飘飘的俊美男人,也到庙里歇脚,看到供品,自顾自地就拿来吃,还吃了好几样。
等这一家子烧完香,磕完头才看到他们的供品被吃得乱七八糟。
我:“这些人是不是把这个男人揍了?”
老杨摇头:“这一家子以为老天爷告知他们找回孩子无望,这个男人就是老天给安排来吃掉供品的,意思就是神都不收你们的供品。于是这一家四口抱头绝望地痛哭。”
我:“这男的就是他啊?”我指了指正在弹古筝的帝擎。
老杨点点头。
我摸了摸下巴:“看不出来啊,后来,他帮人家找回孩子了?”
老杨:“不是。他若无其事地往外走,背朝孩子家人说了这么一句话,降雷之地可归矣。”
我:“这是说哪里打雷,小孩就在那里出现吗?”
老杨:“你还挺聪明,不过这家人没听懂,也没在意他的话。”
没想到几天后,他们听说在C市,有人被雷劈死,那个人劈死的时候,旁边背篓里有个孩子,孩子毫发无损,只是大人被雷劈焦了。”
我:“这也太神奇了吧。都不敢这么写。”
老杨:“可不是咋地,这可是真事啊。孩子的爸爸立马就想到那句降雷之地可归矣的话,连日连夜打听这个劈死人的地方,还真找到了孩子。大家都说是神仙显灵了,因为这件事我对老弟很好奇,我到处打听他的下落。”
老杨到处打听,发现根本没有人知道帝擎住哪里,只知道他的相貌特征是长发,特别俊美,雌雄难辨。他甚至怀疑,这人会不会是高山寺的和尚杜撰出来的故事。
在一个乌云密布的阴天,老杨去九嶷山追逃犯,逃犯弃车往山上跑。
老杨他们也紧忙弃车,穿越丛林搜逃犯,追着搜着,老杨和两个同事都迷路了,时间紧迫,他们身上都没带手机,只好根据经验辨认着方向,打算先回车上再说。
没想到他们绕错了路,经过一条山涧。
在他们到来之前,逃犯正在那里喝水,忽然听到脚踩落叶树丛的动静,以为是老杨他们,人一慌就掉水里,还扭伤了脚。
他抬头看去,没想到是帝擎,牵着马饮水。
逃犯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像神仙一样的男人,他看到帝擎的马,有了主意。
帝擎长得高大,逃犯扭伤了脚,不敢轻举妄动,就跟帝擎商议着买马。
帝擎没理他,专心给马饮水。
逃犯又心生邪念,一边夸着帝擎的马,一边拿了一块石头,准备背后袭击帝擎抢马。
老杨他们就来了。
老杨看到帝擎,立马就联想到降雷兄。
老杨:“我当时那个激动啊,欣喜若狂地喊,降雷老弟!他没理我,哈哈,我让同事逮捕逃犯,把人带走。我死皮赖脸地跟着老弟走,最后跟着他走了五个小时山路,才知道他住这里。”
我:“那你这次来找他,是想问徐国的死因?”
老杨:“有些科学解释不了的案件,我是会来找他聊聊天,指不定就打开思路,不过他不一定在,也不一定会说。今天来,主要是问你的事情。”
我:“就是我猫眼和房东的事?难道你不觉得还可以再查查?我怎么觉得你这样很草率?”
老杨:“你这啥意思嘛?我是唯物主义者,但是老弟有他不同的观点,况且,我就是想念老弟了,今天要来九嶷山办事,顺便带你过来这里问一问,问到就问到,没问着就回去继续查呗,顺道的事。”
“哦,这还差不多。”
我们坐在一边窃窃私语半天,帝擎已经弹完琴,开始擦拭古筝。
老杨领着我走过去。
二楼入眼是一个会客厅。一方巨大的黄花梨木龙头茶台,上面设计着循环而动的荷花灯和流水。茶宠是一头看不出什么品种的四不像动物,胖呼呼的蹲坐在茶盘里。
会客厅说是会客厅,是因为有那个龙头茶台,事实上它更像图书馆,因为这里全是直通天花板的书架,一排又一排的环形书架,围着中间的龙头茶台。
书架设计巧妙,交错循环,能让人轻易地走到要拿书的地方,当然,恐高的另议。
书架上还安装着非常先进的科技产品,显示屏上闪烁着室内温度,湿度,书籍最佳的湿度,及灰尘污染度,火灾预警,一键救火这样的书籍自我保护系统。
上面有调控清理,除尘,除湿,除虫,紧急处理之类的功能按钮。
左右两边的耳房倒是有了墙,但是墙上也是满满当当的书籍。左边的耳房像是一个书房,半掩着门,有一个古雅的黄花梨木工作台,上面放着一幅刚写完的书法作品。右边的门也是半掩着,也有几个博古架, 上面似有一些茶具之类的东西。
从会客厅往前走,有一个圆形的门口,外面是一个见天的露台。
整栋老宅依山而建,露台围着悬崖峭壁而建,一挂山泉从悬崖上潺潺流下,流入露台上专门修建的滤水器中,旁边有一个简易的烧水装置,烧水装置刚好在悬崖的一块浑然天成的整石下,遮挡了风雨。
一个粉色的AI机器人从那里接了山泉水,烧开。
老杨开门见山地说:“老弟,元晓这丫头,最近遇到一件怪事,她的猫眼三天两头被人撬掉,而且还是从她房里捅出来的……”
老杨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经过都阐述了一遍。
帝擎不说话。
我好奇地看着那个粉色的机器人,她提起烧开的水壶,拿到我们这边的茶桌,准备泡茶。
我忽然站了起来:“给我吧,我来泡。”
粉色机器人把茶壶递给我。
我打开精致的茶罐,用茶夹子夹起一粒茶叶,下意识就拿起那粒茶叶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老杨:“小元丫头,你干嘛?”
我发现自己又失礼了:“抱歉,我马上泡茶。”
我泡好了茶,先倒了一杯,放在帝擎面前,抬眼却发现帝擎在看着我。
我尴尬地朝他笑了笑:“不好意思哦,就是想干嚼一下茶叶,看看什么味道。”
帝擎移开了目光,他的手放在茶杯上,微微颤抖。
我:“啊,是不是烫到了,你手没事吧?”
帝擎:“元晓,你留下,我会告诉你答案。”
“什么答案?”
帝擎:“猫眼的答案。”
老杨:“留下是什么意思?”
帝擎:“要答案,先付酬劳。”
老杨:“多少费用,我问的,我出钱,你让人家小女孩掏啥酬劳?”
帝擎放下茶杯,继续擦着他的琴说:“我这不是医院,也不是派出所,我不收钱,我要她留下。”
老杨的脸有点挂不住:“老弟,我是来查案的,不是来拐卖妇女的。”
帝擎:“送客。”
我:“老杨——”
老杨:“元晓,别激动,我们马上回去,不查了,反正我是顺路过来看看他的。”
我站起来,跟着老杨往外走。
帝擎放下古琴,喝了一口茶:“你会做饭吗?”
我下意识就回答:“会啊。问这个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