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师的话让萧宸陷入了短暂的思索，人道莽莽，仙道渺渺。若是对于那些知晓自己一生都成仙无望的修士，这九炼生尸之法，何尝又不是另一种道？
“人各有道，的确没错，仙道、鬼道、魔道，这些都是道，在虚明堂曜天极西之域，有着一群不蓄发的僧尼，他们崇尚佛法，修心持身，亦可称道；禽兽花草受天地精炁哺育，脱离命运轮回同样是道。遂古之初，人人皆可学仙，只是后来许多人放弃了清苦的修行，转而投入花花世界，这些人中有的手握皇权享受万民膜拜，有的耕躬南山怡然一生，也有声色犬马极尽享乐。在天地眼中，这些哪一个不是道，大道三千，无有高下，只分先后，殊途同归。”
“可道生万物，必有两相，这些道又分作正道邪道两极，犹如一阴一阳，此消彼长，始终保持着平衡，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含灵众生选择不同的道，天道从不加以干涉，比如这九炼生尸之法，是以鬼道之法门，成仙道之神，天地仍旧默许其存在，但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正道是绝不会容忍阴阳倒逆，正邪不分的。”
“衡师，我有一问，还请衡师解惑。”
“嗯？”
“你究竟是正道？还是邪道？”
识海之中，衡师默了一瞬，问道:“你觉得何为正道？何为邪道？”
怎么还反问自己？
萧宸懵了懵，随心答道:“修清净不退之心，至德高行、教化世人、馘妖灭魔、造诸功德、不杂尘劳，这些应该都算正道吧？”
“是吗？”衡师笑了笑，“那为馘妖灭魔而抛却怜悯之心，算正道吗？为教化世人而党同伐异算正道吗？为造诸功德而枉顾生灵算正道吗？”
“这……”
萧宸罕见地沉默了，衡师说得不是没有道理。事实也的确如此，不论正道还是邪道，为了卫道，就避免不了牺牲。
可为此出现了无辜的牺牲者，那还能算正道吗？
惩恶除奸者虽高尚，可为所谓的道义手染鲜血，或是殃及无辜，是正道吗？
杀人者固然可恶，可若是为护妻儿性命而奋起反抗，又算邪道吗？
虽说道生万物，必有两相。可世上事，并非都是非黑即白的。
“亦正亦邪吗？”
萧宸不确定地开口道。
下一刻，识海中传来衡师淡淡的声音:“哪有什么正邪，那是天道该想的，你我都是人，人道莽莽，所修的不过是一个心字罢了。”
“我修的，乃是心道。”
“从前，我以为我会是那堂堂正正的正道之士，一生都恪守戒律，不曾逾越半点，直到有一个人告诉我，人哪怕都成仙了，也是想要什么，才会去追求什么，一切唯心出发，从心而行。”
唯心出发，从心而行。
这句话犹如洪钟大吕一般炸响在萧宸脑海之中，某种难以言喻的感受，仿佛即将溺毙之人从水中破水而出，抬头便看见了完整的一轮明月，脑海中全是前所未有的清醒与后怕。
萧宸并不知道，衡师说这些话时，刻意用了神魂之力影响他的感官，加深萧宸的感触。
在衡师看来，萧宸是个得天独厚的人。圣清弟子，又是皇圣御玺选中之人，神完气足，拥有极高的悟性，赤子心诚，心怀善意，天资聪颖。
这些条件让他成为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圣清道法的继承者。
可萧宸又并非全无问题。
他思虑甚多，遗世独立，过分追求完美，没有十足的把握会陷入纠结两难的困境，宁愿在无法抉择的角落中自我折磨，说好听了是独善其身，说难听了，叫经受不起挫折。
这种性格，将来走上大道，是要吃亏的。人之一生短短百年光阴，盘算一辈子对于一个人的脑力而言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修士寿元长久，若真走每一步都要耗费大量的计算与心血，那即便是再强大的神魂也扛不住这样的挥霍，迟早有一日会神魂受损，变成疯子。
所以，衡师希望萧宸能早日顺应本心，避免将来误入歧途，道毁人亡的悲惨。
为此衡师不惜使用了一些“小手段”。
只是萧宸还来不及完全消化掉衡师话中的意韵，大厅中的密谋已经到了尾声。
皇甫宏即使再不情愿，也只能咬着牙同意了让聂旭张诚二人跟随一同进入黑竹沟的决策。
而吴弼宗，显然对这位刺史家的公子看不顺眼，只是不只因为什么事一直没有发作，只是说话上有些许的不客气。
看着不欢而散的皇甫宏率先离开了大厅，萧宸赶紧收回上身，检查了一下隐形符，发现灵炁几乎所剩无几，于是快速换上了一张新的。
存货可不多了，抽个空多买点黄纸朱砂吧。
萧宸正想着盘算一下偷偷带下山的银子还够不够，走廊中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吴弼宗也带着聂旭二人走了出来。
“你二人在遗迹中所得的机遇我不会过问，我二弟既然能将温鬼托付你们，说明你们在他看来信得过，以后便称呼我吴师伯即可。”
聂旭二人对视一眼，随后乖乖低头行礼道:“见过吴师伯。”
两人看起来十分诚恳，吴弼宗也不再多说废话，而是直接说出了他的打算。
“十日后，我将出发前往黑竹沟，届时你二人可愿与我同行？”
“弟子愿意。”张诚率先道。
聂旭犹豫了一瞬，也跟着，“弟子也愿意。”
吴弼宗这才满意，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虽然不知这两个小子哪里来的好运筑的基，不过黑竹沟中散修聚集，能多一份助力也并非什么坏事。
安排好两人的住处后，吴弼宗却停留在萧宸藏身的走廊中并未离开。
他不动，萧宸也不敢动，生怕引起吴弼宗的注意。
“虽不知小友来了多久了，怎么？还不愿意现身吗？”
话音一落，半晌未动的萧宸陡然感觉到一股凉意升起，只觉头皮一阵发麻。
遭了，被发现了！
萧宸还来不及反应，几朵冰花就凭空出现在了其脚旁，沿着木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他攀爬而来。
随着细碎的冰裂声响起，萧宸此刻已被冰霜困住了双脚，每动一下冰渣都会向身上多蔓延一分。
脚下几乎被冻成了冰块，却仍能感受到一股彻骨的寒意，这并非纯粹的冷，而是夹杂着一种辛辣感的痛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