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若语嘴角溢出一丝苦涩,只说了这一句,便再也没有开口解释。
道童们面面相觑,就听见自家师叔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那一句:“死我信道笃,生我行神空。”
韩若语何尝不想保全这些弟子,可他做不到,也不能这么做。一年前,师父还在世时,他焚香沐浴后,独自在祖师像前问了一卦,这一卦是个“蹇卦”。
“蹇卦”坎上艮下,为兑宫四世卦。卦意为前路险阻,后有高山,进退维谷,如跛者举步维艰。
他一遍遍向祖师发问,得到的却是一片荒芜的答复,天威之下,寸草不生。卦象上说,圣清观将彻底覆灭于一道天罚之下,无一生还,自此道统断绝,湮灭于世间。
天机森严,从未出过错。得到这样结果的韩若语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他颓废了近一个月,不眠不休地向祖师爷寻求破解之机,呕心沥血的哀求仿佛泥牛入海,得不到丝毫回应。
难道天要亡他圣清?
直到他偶然想起师父的一句话来:“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奇门遁甲不就是为人博取一线生机的吗?既如此他又岂甘心束手以待天罚临头?为此韩若语不再苦心孤诣寻求仙神庇佑,求仙问道,不如求自己,于是他开始耗尽心血去准备这一个瞒天过海的计划,一切的努力就只是为了今夜。
他事先焚去了弟子们的道籍度牒,烧毁了观里所有的文字,将全观四百三十一口人悉数留在了山上,惨烈地等待着这一刻。
天罚降临,天地失色!
丹霞峰上,此刻所有的圣清弟子都衣冠整齐地立在大殿之前的青石院中,神情惊诧地望向黑漆漆的夜空。
雨丝如幕,遮天蔽日。
一朵朵黄伞犹如盛开的菊花,头顶由一道金光破开的云缝宛若天眼,他们看不清那里面有什么,但每一个人都能隐隐感觉到末日到来一般的恐慌。
紧接着,云层深处的金光一阵波动,整座丹霞峰不知何时已经被一层淡金色的光幕紧紧包裹住,在所有人凝视着的半空中,几道金色的虚影踏云而立。
雨被光幕隔绝于外,声音渐小,不少人放下了伞。
“奉仙督命,清剿叛逆,格杀勿论!”
森然杀机犹如跗骨之蛆,仿佛能穿透身体锁定魂魄,令人感到一股由心而生的震颤,恨不得跪伏在地。
“行——刑——!”
威严的声音落下,天际金光缓缓扩散,一颗耀眼得近乎太阳的陨石浮现而出,它身躯出现的第一时间,便以一种诡异的速度垂直地向着丹霞峰坠落。
“轰隆——”
滔天巨响传入耳中时仅剩下嗡鸣,伴随着刺得人无法睁开双目的强光,韩若语与四百余名圣清弟子只觉得当下这一刻漫长却又短暂,过往好似走马灯一般在光芒中绽放,然后化作一股滚烫的热意,融入血肉。
一声惨叫也不曾发出,圣清观从此烟消云散,四百三十二人,尸骨无存,灰飞烟灭。
连带着整个丹霞峰都被砸成了一片盆地,残烟弥漫,一片狼藉。
云空之上,踏剑而立的白衣仙人身姿儒雅,脸上笼罩着淡淡的金光,看不清面容,手托一页金纸,双目冰冷地远远望着被夷为平地的丹霞峰。
四百三十二道魂魄,齐刷刷地飘在丹霞峰的遗迹之上。
“圣清后裔,四百三十二人,伏诛!还差最后几个。”
法旨上说,圣清余孽共四百三十五人,这是仙督用太乙神数算出来的,绝不会错!
仙姿曼妙的仙人目光微深,淡淡道:“剩下的,待我拘魂一问便知。”
言罢,他单手掐三山诀,中指、无名指曲入掌心,拇指、食指、小指立如三座插天的山峰,心诵招魂咒,口中轻叱一声:“现!”
下一瞬,一道缩小了成拇指大小的魂魄在他三指之中凝聚而出,看这小人的五官在法力的描绘下越来越清晰,不是刚刚在陨石下化作齑粉的韩若语又是何人?
白衣仙人施展神识搜魂,静静地探查者自己想要的一切。
良久后,仙人睁开金色的双眸,冷漠道:“以为毁去记载便可抹灭痕迹了吗?可惜,人魂是不会说谎的。”
在这个凡人道士暴露无遗的魂魄中,仙人轻松得知了圣清观竟然还有几只漏网之鱼还活着,他悠悠一叹,只能再度延迟回去向仙督复命的日期了。
翌日,雨过天晴。陨石天降将丹霞峰夷为平地的消息在周围十里八村传了个遍,这样的天灾百年难遇,引起了朝廷的极度重视。
……
简州,阳安客栈。
上官亦霖收起用来联络宗门的汉白玉牌,面色凝重地下了楼。
此时,苏越已经点了一桌菜,荤素搭配,还有一份汤。
他们两个一个是筑基初期,一个是炼气九层,都没有辟谷,所以还需要补充食物维持体能。她扫了一眼桌上的肉菜,神色淡淡,净明虽没有清规戒律,允许弟子沾腥,她却早已习惯性茹素了,显然苏越并没有将这件事记在心里。
落座后,苏越殷勤地给她盛汤递勺。
“亦霖师弟,那位前辈的境界恐怕还要在金丹之上,如此强大的修士,怎么会出现在凡间?”
回想起那一股莫名恐怖的威压,苏越现在还觉得心有余悸。
上官亦霖对苏越的话未置可否,而是语气冷清道:“我已经将消息送回了师门,监斋长老说让我们不要节外生枝,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就尽早回师门去。”
“师门难道不管此事吗?万一是外境修士在大夏治下作乱……”
苏越对于上官亦霖不通知自己就提前报告师门的行为有些不满。
“长辈自有长辈的道理,苏师兄若有别的想法,大可以自行联系监斋长老。”上官亦霖吃了两筷子斋菜,听见这话秀眉微蹙,冷冷道。
苏越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开口补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这不是怕师门的不清楚具体情况,酿成严重后果嘛。”
上官亦霖心底冷笑一声,拿起手巾压了压嘴角,“我吃饱了,苏师兄随意。”
说罢,便无视了苏越错愕的表情,转身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