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冲我招手。
我看了过去,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
“车夫,停车!”我喊道。
马车立刻停了下来,我来不及整理衣服,匆匆掀开帘子,跳了下去。
那个黑衣人仍旧站在巷口等我。
错不了,那个人,是白鹤!
我瞳孔震颤,我分明记得白鹤死在了那条时间线,还是宋煜亲手杀了他。
“白鹤!”我叫着他的名字。
他又冲我挥了挥手,我跑到他的面前,喘匀了气,捏了捏他的肩膀,拍了拍他的胳膊,仍旧很壮实。
“李哥。”他这样叫我。
“你还活着!”我抓住他的肩膀,前后晃了晃他。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他原本轻快的语气忽然变得沉默,“原来如此,舵主说的归宿,就是这样。”
他的手摸上了自己的下巴,他拿住面具,轻轻往上一掀,露出了整张脸。
我惊讶地看着他。
“既然如此,想必我也不需要这个东西了。”他看了看手里的白鹤面具,然后交给了我。
我的注意力却全在面前这个年轻人的身上了。
他模样俊朗,浓眉大眼,完全不像想象的那般,
最初白鹤给我的感觉是一个秀才或者书生那样彬彬有礼,气度不凡的感觉,现在一看,完全就是个身材结实的硬汉,虽然模样年轻,但能看出来,他经历过很多事情。
他随后摘下兜帽,露出了一头长发。
“陪我去看看我娘吧。”
“你娘?”
“还记得梼杌出现那天夜里,塞给我们几个白面馍馍的老娘吗?”
我点了点头。
“对,那就是我娘,以后也别叫我白鹤了,叫我王五就好。”白鹤摇了摇头,沉默半晌又说道:“可能没有以后了。”
我们在刚刚重建完毕的西市中走来走去,穿过一条巷子之后,旁边就是白鹤的家。
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二层木头房子。
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妙龄少女坐在门槛上织着毛衣。
那女孩注意到有人过来,抬起头看了一眼,先是看向了我,眼中露出了些怯色,然后又看向白鹤。
“哥!”那女孩尖叫了一声,捂着嘴看着白鹤,愣了片刻,然后头也不回地跑进房子里,片刻之后,扶着一个年老的大娘出来了。
那位大娘就是那天送我们白面馍馍的大娘。
“五……小五。”大娘颤抖着招了招手。
我顿时鼻尖一酸。
白鹤脸色平静地走了过去,跪在大娘的面前。
“娘,儿不孝,来迟了。”
“不迟,不迟。”大娘神情很是激动,扯着白鹤的衣服就将他往房子里面拽。
大娘终于注意到了我,我穿着一身官服,她说什么也要我也进去,至少吃顿饭再走。
白鹤,或者说王五,家里有七个孩子,老二和老四都在战争中战死,老大在扬州做生意,家里只剩下做伙夫的老三,两个最小的妹妹,还有刚刚回来的王五。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家庭,全家靠着征兵的福利,住在神都城内,虽然并不富裕,但一大家子在一起,也算是其乐融融。
白鹤坐在饭桌上大口吃着。
那些属于王五的记忆,或者说,本就属于他的记忆,似乎随着一口一口的饭菜,进入了他的脑海。
他一边哭着,一边吃着。
他老娘看了,也是哭,他小妹也是哭。
所谓大唐盛世,从来都是对那些达官显贵、皇亲国戚说的,至于像王家上下这一家老小,已经算是盛世中最安康的一部分普通人了,起码能满足温饱。
这便是过去的,所谓盛世。
我叹了口气,吃完了饭,告别了王家的老母亲,离开房子,站在门外。
“我,我就不送了。”白鹤已然换上了一身普通的淡蓝色的粗布衣服,靠着房门,看着我。
“你就待在这里了?”我问道,“诳那边呢?”
“你不是都说,我已经死了吗?”白鹤耸了耸肩,“你现在看到的我,是‘诳’的任务完成之后的王五,而不是那个面具。”
他指了指我腰间的黑色面具。我们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那之后呢?”我问道。
“之后?”他抬起头看了看天空,“等你离开这里了,我会忘记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事情,然后作为一个普通人,生活在这里,直到死去吧。”
他很平静地说出这句沉重的话语。
然后他摆了摆手,回到了阴凉的房门中,屋子里传来小妹的笑声。
……
“夫君。夫君。”
我看向窗外,看着神都。
“夫君!”宋嫣提高了嗓音,“在想什么呢?”
我回过神来,看见宋嫣忧心忡忡的样子。
我看着她,就像看着师姐一样。
我站起身来,来到她的身边,我揽住她的腰,她并没有闪躲,反倒是依偎在我的怀里。
“嫣儿,我爱你。”我脑子一抽,不知怎的就说出这样一句话。
“干,干嘛啦。”宋嫣小脸一红,别过脸去。
“不,我真的爱你,我从来没有这样强烈地感觉到我是如此爱你。”
这话是借李文元之口说出来的,李文元说给宋嫣听,这并没什么,可我知道,这是我的心里话。
本来是留给另外一个她听的话。
这些日子经历的种种,让我感到十分疲倦,但,我也有了一丝庆幸。
庆幸的是,我终于明白了内心的感情。
宋嫣此刻已经羞红了脸,躲在我怀中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嫣儿,我要回去了。”我说道。
“什么?”她猛地抬头看着我,“大人,你要回哪儿去?”
“这个时代安稳了,你要和他好好生活下去。”
“大人,你在说什么?”她眼神中充满了不解,和惊慌,“我只跟着你,我哪儿也不去。”
“当然是跟着我,我是说……”
最后的话没有说出口,我眨眼间离开了唐朝。
一阵眩晕过后,我回到了刚才的地方,商朝,星空依旧很美,远处的山林中传来野兽的嚎叫和夜枭的啼鸣。
我抬起头,银河之上,那条发光发亮的蓝紫色的光带仍旧在头顶流动,它在末端分出数个分支,就像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大树的主干已经合拢,这之前的时间线已经固定,然而未到来的时间,仍旧是扑朔迷离,琢磨不清。
“你回来了。”王涣清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看向她,她仍旧躺在树下,眼里反射着银河的光芒。
“可以送我回家吗?”
我点了点头,走过去,将她抱起,借着月光和微弱的星光,在山林中穿行,寻找回家的路。
终于,远处出现了熹微的火光,我看见了在屋子外面燃烧的火堆。
“我们到了。”我轻声说道。
王涣清没有回应,他已经在我怀里睡着了。
我叹了口气,将她放在屋内的草床上,正当我要离开房间的时候,王涣清拉住了我的手。
“别走,可以吗……”她喃喃道,我不知道这是梦话还是她对我说的话。
她的手拉住我的手腕,并没有用力。
我站在那里愣了片刻,终于还是将她的手拿下去,独自来到外面,坐在火堆旁。
深夜的树林十分安静,我坐在松软的土地上,双手向后撑着自己的身体。
忽然,我的手掌触碰到了什么冰冷坚硬的东西,我将它拿起,放在手心,借着微弱的火光,端详了片刻。
那是一颗狼牙。
我看着这颗白净的狼牙,陷入沉思。
……
第二天清晨,王涣清从睡梦中醒来。
我则彻夜未眠。
“你竟然还没走。”她看见我坐在床前,眼神略带惊奇。
我点了点头,从锅子里面舀出一碗粗粮小米粥,递给了她。
“给。”
“谢谢。”她表现地有些拘谨。
两口下肚,气力恢复了,心情也好了些。
“所以,你最后还是选择了她,对吗?”
我依旧点了点头。
“宋……”
“宋以沐。”
“嗯,有点印象。”她又喝了口粥,“她很不错,或许能真诚的对待你。”
“但愿如此。”我耸了耸肩。
“如果她也只是在利用你……”
“那我自认倒霉好了。”我说道,“一个人总不能倒霉两次吧。”
“所以说,遇到我,很倒霉吧。”她问到,声音带着一丝不甘。
“倒霉吗?我看不见得。”我笑了笑说道,“如果没有你,可能我也不会遇见西山基地,也不会遇见她。”
“哦。”
此后就是沉默,我看着面前的火炉,等再回头看王涣清的时候,她坐在那里,偷偷抹着眼泪。
一个残酷的事实摆在她的面前。
她那苦心经营了多年的计划,失败了,她看起来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还是说,她无法接受我的选择?
“好不甘心啊。”她说道,“你知道在一个女人面前提起另一个女人的好,这种事情,真的太难受了。”
她哭着说,抽泣着,泪水不停地滴落在草席上。
我从怀中掏出一串项链,那是我昨晚一夜没睡,制作的东西。
“给,不嫌弃的话,就收下吧。”
那是一串狼牙项链,做工粗糙,却也我废了好大功夫。
“这,这是,给我的?”王涣清愣愣地接过项链,放在手里看了看。
“说实话,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只是作为曾经的情侣关系的话,我亏欠的太多了。”
“你欠我什么?”
“情人节的礼物、说好的晚餐、那些没能抽出空来的时间。”我点着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哦,这样一算,确实欠了不少。”王涣清说着,从地上站起来,跑到身后的隔间里,将一只大箱子拖了出来,里面装着她用来穿越的那套“航天服”。
她伸手在里面摸索了许久,终于掏出来一只红木匣子。
红木匣子里面放着一扇银丝团扇和一枚粗糙的玉簪。
我认出了这两样东西,那是我当时作为李文元的时候,买给宋嫣,可后来又被武则天收走的首饰们。
王涣清将狼牙项链也放在匣子里面。
“好啦,情人节礼物、一顿晚餐、还有其他的事情,都在这里了,我们现在两清了。”
“两清……”我念叨着,抬起头来看着她,她冲我笑了笑,嘴唇死死地咬在一起,她又想要挤出一个微笑,可到了嘴边,却变成了狰狞的悲痛,眼泪又流出来。
她扑到我怀里,我没有抗拒。
……
“所以这之后呢?你要怎么办?”
“怎么办?”王涣清眨了眨哭红的眼睛,她这会儿已经平复下来了。
“我会一直留在这儿,和你成亲,组成一个家。”
“啊?”
“我是说你现在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啦,我要留下子嗣,要让我们的孩子世世代代守护九鼎的秘密。”
“你要守护九鼎?”
“对。”她忽然郑重地说道,“我要守护这条确定的时间线,你选择相信她,我选择相信你。”
“你要相信我?”我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
“如果说你命中注定要毁灭这个世界的话,倒也没差,倒不如让未来的我,到毁灭的那天去等你。”
我眨了眨眼,不知道为什么,这话让我有些感动。
“我不会让这个世界毁灭的。”我说道。
“谁知道呢。”她耸了耸肩,然后弓起身子,看着面前的篝火。
我还想问些什么,可终究是没有说出口,坐在她身边,看着火焰。
火焰在木柴当中雀跃着,欢闹着,那些木头在火焰的灼烧下变为焦炭,就像我们所在的时间一样,不可回头的向前消散,而那些消散的时间,是否会如同烧焦的木炭一样回归大地,成为来年春天新芽的养分?
谁知道呢?
我只知道,
等那一天来临的时候,我不会让世界毁灭的。
……
“浪子回头,千金不换。”
我看着墙上的标语,喃喃道。
“说啥呢李哥?”贺启明,那个灵视的小哥再一次从身后走来。
“现在是几点?”我看向他,问道。
他低头看了看手表。
“两点多点儿,怎么了?”
就在这时,王涣清身穿囚服,被两名狱警架着走上前来,在我的面前落座。
我们再一次开启了对话。
“你不要再尝试用概念感染将我带回唐朝了。”我及时制止了她。
“什么?”她身体一抖,震惊地看着我。
“沙漏所做的一切,全都失败了。”
听到我的话,王涣清先是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然后目光忽然间变得冰冷。
她仍旧不死心!
我倒是有点惊慌了,我可不想再体验一遍!
就在我起身打算翻过玻璃窗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声诡异的响动。
众人全部呆愣在原地,他们并没有被时间静止,只是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出现的一幕。
他们立刻拔出手枪对准了那凭空出现的——一个浑身飘着蓝色烟雾的黑色宇航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