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夜色,我们离开了房间,在空旷且寒冷的走廊中快步奔跑。
师姐一边走,一边扔掉身上那些叮当作响的挂饰,她的表情变得异常轻松,就像是压抑了很久的病人,终于康复了一样。
我牵着她的手,跑在最前面,穿过迷乱的光影和幽蓝色的火炬。
我们来到了最开始的大殿之中。
死王端坐在王座之上。
我心中有些忐忑,说不定我们的逃亡也就逃到此处了。
死王偏转头颅,一定是在看向我们。
灰兵来到大殿之下的台阶上,将我们唯一的去路堵住,那些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我和宋以沐。
没有死王的命令,他们不敢进入大殿。
场中安静下来。
“你们……要走吗?”死王开口问道,意外地,没有发怒。
“是。”
“即便是走了,深红之子也会降临,你的同伴也会死去。”
“我知道。”
宋以沐抓住我的手,使劲地攥着。
“大战在所难免。”死王起身说道,语气很和蔼,但也有一种绝望。
大战,是什么意思?
“深红之王将要带走他的孩子。”死王缓缓向着大殿外的台阶走去,每一次移动,身上的骨片都会发出碰撞声。
“走吧,王。”
他如此称呼我。
为什么?
死王称我为王?那我是什么?
创造者。
我的脑海中再一次浮现出那个残忍的故事。
灰兵退去,为我们让开了一条道路,我们顺着高耸的台阶向下走去,走了很久,浩荡的灰兵跟在我们身后,骨头叮当作响,仿佛大地都在震动。
死王沉默着,将我和宋以沐送到了死灭之都的尽头。
从这里向外面,山永远是山,荒漠永远是荒漠。
士兵们燃起火炬,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死王送给我一口灰色的骨头棺材,将链条捆在我的身上,然后为我指明了离开死灭之都的道路。
“愿你的前程平坦无阻,王。”
我拖着那沉重的棺材行走在黑暗的沙漠中。
我并未感觉到劳累或是饥渴,我还在灰烬王国,只要我们仍在它的领地,我们体内的“雕刻”就会支撑我们。
我们安静地在黑夜中行走,顺着车辙和脚印碾过的道路。
我们沉默。
“我们要到哪里去?”宋以沐问道。
“找你的父亲。”
“他在哪儿?”
“我不知道。”
我们是盲目的,如同许多私奔的男女一样,盲目地在荒野上游荡。
我们在荒野中持续地走了三天,不知疲倦、没有方向。
她的腹部鼓了起来,剧痛开始侵扰着她。
我让她躺在棺材里面,她可以在棺材中安睡。我拖着棺材走,我就像是伏尔加河上的纤夫,身子夸张地前倾,翻过一个又一个沙丘;我又像是西西弗斯,在沙丘顶端,反身撑着棺材滑落。
……
第四天。
师姐的身体,正在被深红之子蚕食,他并非被子宫孕育,而是靠蚕食她的内脏生长。
我听见了那东西的声音,在我耳边,像呓语、像悼词。
那是个恶魔。
棺材上面的骨头,密密麻麻地覆盖着死灭之都的“雕刻”,它们在黑暗中爆发明亮的光芒,似乎正在对抗深红之子。
师姐尚且能与我对话,她感觉不到深红之子对她身体的摧残,依旧很乐观地想着她父亲。
她把她最珍视的血玉和胫骨交给了我。
我们成功发现了胫骨的奥妙。
那是一张地图。
我用火焰烧黑胫骨,将它放在平整的沙地上滚动,一副模糊的黑色地图便出现了。
地图的中心画着一个十字,那应该就是宋煜所在的地方。
她很开心。
夜晚,我停下来,虽然身体并不疲惫,但我想和师姐待上一会儿。
我揭开棺材,她也缓缓苏醒,依旧美丽动人,腹部的隆起暴露在我眼前,我将手轻轻地放上去。
“还有多久时间?”她轻轻问道。
“可能还有五天?或者更多?”我说道,“放心吧,师姐,等我们到了你父亲那里,他会有办法救你的。”
“嗯。”她微微一笑,把手放在我的手掌上,一起感受着她腹中的生命。
那东西确实在动,就像一个新生的婴儿一样。
宋以沐看着自己畸形的身体,终于流出了泪水。
“呵……”她毫无征兆地开始哭泣,“为什么会这样?”
“我都还没有结婚……”
她很委屈地哭了,很绝望。
她搂着我的胳膊,寻求一点安慰。
这个地方,正在将我逼疯!
师姐的哭泣、腹中胎儿的低语、不时出现的预示、捉摸不透的死王和至今未见的深红之王。
深红之王。
即使我没有见到他的真容,就已经跪倒在他的淫威之下了。
……
第五天。
我仍旧走着,即便有了方向,但行走不过是一种心里安慰。
深红之子的低语仍旧萦绕在我耳边。
我胸口的水晶变成了深橙色。
“食物……食物……更多的食物……”
那些话十分清晰地在我耳边响着,我的脑袋不断抽动,试图将这些恶心粘稠的声音甩走。
深红之子蜷缩在宋以沐的身体里面,咀嚼着她的内脏和血肉,似乎也咀嚼着我。
我的精神衰弱,但身体依旧不知疲倦地向前走去,棺材在沙子上碾出宽大的印记,我只感觉肩上的链条愈发沉重。
我不经意间看向我的双肩,那里早已磨烂,血液淌了一路,我却感觉不到疼痛。
深红之子的存在,已经将我逼疯了。
……
第六天。
宋以沐只能勉强回应我。
她开始感受到了痛苦,棺材的“雕刻”也到了极限。
“根本撑不到十天。”
深红之子的嘴巴好像贴在我耳朵上一样!
“该死的,别再出声了!”
我一边走着,一边骂着,活像一个大街上的疯子,不过,我在沙漠里,这里除了我和棺材里半死不活的人,没有一个活物!
“你tm闭嘴!闭嘴!”
“好吃……不够……要所有的……都变成食物……”
他还在叫、还在喊!
“闭嘴!给我闭嘴!”
我停下来,掀开棺材,指着宋以沐那蠕动的腹部,大声地叫喊着!
“你给我闭嘴!”我用力敲击着棺材,那沉重的骨头发不出半点声响,我却将我的手掌砸得血肉模糊。
我的此番举动惊醒了师姐。
她尚且能发出声音。
“为……知……”
她呼唤着我的名字,眼中满是惊慌。
她流着泪,向我伸出了手。
“该死!”
我也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握着她发凉的手掌。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别……怕……”
她的声音微弱,为我擦去脸上的泪水。
我知道我刚才的样子,会让她害怕。
“对不起……师姐,对不起……”
我把额头靠在棺材上,干脆就这样,什么也不想,直到死去吧。
……
第七天。
我没有走。
在荒漠上待了一整天。
棺材打开,师姐躺在其中,双眼紧闭,几乎没了呼吸。
根本撑不了十天。
“结束了。”我心想,“等她死了,我得想个办法结束这一切。”
我想了很多种自杀的方式。
直到眼前出现一个绳圈,那绳圈缓缓飘了过来,落在我的眼前,正对着我的脑袋。
我好想把头伸进去,任凭它吊死我。
我的眼前出现了无数死亡的方式,每一种都无比疯狂、血腥。
很爽!
很tm爽!
我可以从这个无边的沙漠和深红之子的耳语中解脱了,于是我伸手抓住绳圈,将脖子放在里面。
我松了口气,也松了手。
然后向前栽倒在地上,吃了一嘴沙子。
“是假的。”
无论是幻觉,还是能给我带来一丝安慰的预示,在这段时间里,都频繁地在我眼前闪过,各种幻觉,甚至于我的父母、老程、那个温暖的家,都出现了。
我已经神志不清了。
“把一切都变成食物,再回到过去的地方……”深红之子的声音不断地在我耳边响起。
不对,那不是深红之子的声音,而是宋以沐的。
她沉睡着,嘴里说着清晰的话语,那是深红之子的低语。
我看向师姐那单薄的身体,还有那隆起得十分恐怖肚子,她腹部的肌肤已经被拉伸地不成样子,我甚至能在近乎半透明的皮肉下面看见那东西!
我胸前的水晶,已经变成深红色。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我从棺材上拆下一根骨头,在石头上打磨它。
“就在今晚!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我嚎叫着,刺耳的摩擦声在荒原上响彻。
黑夜来临得很快,仿佛深红之地急迫地渴求深红之子的降临。
今晚不是月圆之月,但我不能再等了,一定要用刀,插进那东西的心脏!
我在平原上,用石头和石油垒起了一座篝火,冲天的火光照亮了方圆百米的沙漠。
我手中拿着刀,缓缓来到棺材前。
我俯下身子,将宋以沐抱起,她身体的重量全部在那个东西的上面。
我将她放在棺材的盖板上。
举起了刀。
我捂住她的嘴巴。
“唔——”
她忽然从昏迷中醒来,惊恐地看着我。
我拿着刀,双目圆睁,影子在火光前面被拉得很长,比起骷髅,我更像一个恶魔。
“唔!”
师姐疯狂挣扎着,用牙齿咬我的手。
我手一缩,宋以沐随即叫喊了起来:
“我的孩子!你要对我的孩子做什么!还没到时候!”
我们都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