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快点吧。”
我回头,看见老程仍旧站在陷坑的边缘,稍有些发呆。
“哦,来了。”他说道,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和我一起从崎岖的地下通道到进入下方。
听后勤人员说,地下室那铁门的后面,似乎还有东西未被发现。
从地面到陷坑的路是临时清理出来的,我俩在两名战士的带领下走得很艰难。
刚才的铁门已经被怪物们挤压得变形,两个身着白色防化服的处置人员正在拿两把巨大的刷子清理地面的血污。
“咱们这活儿可真不好干啊。”其中一个处置人员埋怨道,他手里拿着一个高压水枪,正在冲刷地上的污垢,那上面有很多泥巴和肉块。
“能干这活儿就偷着乐吧,起码赚了钱还有命花。”
“嘘,有专员来了。”
那两人抬头看了我和老程一眼,立刻兵分两路,把中间洗干净的地面让开了。
这里的气味已经没有那么浓烈,我和老程仅佩戴着简易的口罩。
老程把口罩拉到下巴上,抽了口烟。
“专员,里面还是不要抽烟了吧。”走在前面的红箭士兵语气很委婉地对老程说道。
“哦,好,好。”老程把烟头扔在地上,刚要用脚踩灭,却又一脸尴尬地看着一旁清洗着地板的处置人员。
老程轻咳一声,弯腰把烟头捡了起来,发现无处丢弃之后,又只好怼在地上掐灭,然后装进自己的白大褂口袋里。
“走吧。”他轻声说,我们已经来到了铁门的面前。
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还要亲自去看一看。
哒——
士兵一只脚迈进铁门里面,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他又用脚在地面上跺了跺。
铁的。
我们打着手电筒朝铁门深处走,这里面已经被处置小组打扫得差不多了,但地板上到处都是脓水与血液长期腐蚀之下出现的铁锈,走起来会发出摩擦声。
我无意中举起手电筒往天花板照射,发现上面全都是破损的黄色囊袋,甚至还有脓水滴下来。
刚才那些怪物就是从这里面钻出来的,看上去,那应该是仿照袋鼠一类的育婴袋做的储存容器,一旦注入血液,怪物就会苏醒。
身边两侧是高大的铁架,就像仓储超市里面存放货物的那种架子,支撑整个地下空间并存放那些囊袋。
铁门背后是一片巨大的空间,空间頂高有20多米,具体有多大面积我们不得而知,反正我们从铁门走到空间的另一边,花了足足20多分钟分钟,这里面有照明系统,但照射出来的光却是红颜色的,那还不如不开。
终于,我们来到了之前后勤小组说的地方,红箭在这里布下了临时营地,有几名身穿防护服的人员在亮着灯的地方待命。
他们朝我们几个挥了挥手。
“程广专员,您可算来了。”
“路上实在不好走,耽搁了一会儿。”
老程向前快走了两步,迎上去与那人握了握手。
我也往前走去,可脚下的地板却忽然换了一种感觉。
软软的、黏黏的。
我打着手电筒往下一照,那地上竟然是。
“肉?”
我小声说道。
地板上覆盖着一层粉红色的蠕动的物质,那东西很像市场里面卖的五花肉。
我抬起脚,更加确定了这种物质的触感,很恶心。
搞得我一阵反胃。
这几天真是跟血和肉掰不清关系了,到哪儿都是这些东西。
老程招呼我过去。
我向前走去,前方地板上的“肉”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厚实,似乎是以某个东西为中心,向四周以放射性扩散了出去。
老程转过身,看向左侧,他眼神中带着些许惊诧、些许火热。
“这是当年基地丢失的那个项目吗?”
老程问道。
他身旁的人员回答道:“从各种特性上来看,应该是。”
我的面前是一扇黑棕色的大门。
大门竖立在地上,四周被粉红色的血肉牢牢固定住,就好像是一颗大树的根系。
我绕到门的后面查看,后面什么也没有。
那扇门有五米来高,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纹路,那些纹路,在细看之下,似乎……
“师父,这上面的纹路,是不是跟华表上面的图案有些相似。”
老程听闻,立刻举着手电筒上前查看。
片刻。
“对,和华表上的图案很像。”
他转过身来跟我解释道:“这是基地很早的一个项目,血门,早年间被别有用心的人切割成很多小块,带出了基地。”
他摸着血门上面那些明显的粘合痕迹,那似乎是有人后来将碎片粘上了,重新组合成血门原本的样子。
“切开,然后又黏上?”我问道,“那这个项目还能留住以前的特性吗?”
“不好说。”老程退后两步,抬起头打量着面前的血门。
“门后面有什么?”
“别碰。”老程只是轻声喝住了我。
我本来也没有要打开那扇门的意思。
“这扇门,是连接深红领域与现实世界的桥梁,打开那扇门,里面就是深红领域。”
“那我们岂不是找到可以进入深红领域的方法了?”
我惊讶地问道。
老程看着那扇门,没再说什么,或许有什么计划又开始在他脑海中酝酿,但这不是我能揣测的事情。
我们又在这片空间里面绕了绕,没有发现更多古怪的东西了,于是打算打道回府。
处置人员把血门从地上掀了起来,装在车子里面,将它运送回基地。
至于那个早已变成战场的水泥工厂,我们把它炸到了地下,再用水泥浇筑。
经历了这一切的乡村,除了忽然间消失的一间工厂,一切照旧。
……
我们各自休息了两天,这算是对我们高强度加班的补偿吧。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有点多,但我的心理素质,似乎不像以前那样贫弱,这几天的激烈战斗对于我来说,也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这天下班之前,我决定去D区探望一下黄冠。
这种事情以后肯定少不了。
我这倒霉催的兄弟呀……
进了病房,发现黄冠盘着腿坐在床上,双眼微闭,呼吸匀称,他把手自然地搭在双膝之上。
“打坐呢?”
我小声地问道。
黄冠睁眼了。
“呦,为知。”黄冠傻呵呵地朝我一笑,放松了下来。
“你怎么还整上这一套了?”
在我的刻板印象中,黄冠向来是不和这些养生的东西贴边的。
“这叫冥想。”黄冠解释道,“无论对身体、还是精神,都很有益的。”
“你还信这些东西呀。”我把一盒牛奶放在他床头柜上,“与其坐在那儿冥想,我觉得倒不如睡一觉来得实在。”
“谁说的?”黄冠拆开一盒牛奶喝了起来。
他倒是真不客气。
“这可是我们组长交给我们的方法,冥想不仅是放松精神,也能使我们在战斗中更加集中注意力。”
“何来此话?”
“你想啊。”他喘了口气,“我们这些应急小队的成员,每天要面对最多的事情是什么呀?”
“训练?”
“不……也是……”他挠了挠头,“我是说战斗,实实在在的战斗。”
“每天都有可能跟各种各样古怪的东西战斗,甚至是近身肉搏。”黄冠说道,“每一次应急,都可能要杀个成百上千的怪物,就拿前几天那事儿来说,我是不是要一个人杀上几千只怪物?”
“是啊。”
“久而久之,我们就会对杀戮产生麻木的感觉,就比如把枪拿在手里,我便不会觉得手里的东西是一种能轻易致人死地的致命武器,而只是一件工具。”黄冠说道。
“其实曾经在特种部队的时候,排长就教育过我们,要时刻保持危机意识。”
“你这么一说,倒也有道理。”
“对呀,你想想,万一哪天,我对杀戮感觉到麻木了,那不就会对周围的危险感到迟钝嘛。”
我点了点头,回想起这几天的经历,没错,那些听起来骇人听闻的事情,在我的心里也掀不起多少波澜。
“我感觉我也应该冥想一下。”
“那正好,我来教你。”
不知道怎么地就坐在了另一张床上。
我盘起双腿,认真地听着黄冠的指导。
“首先,让自己放松下来。”
“放松?”
“对,想一些轻松的事情,比如猫猫狗狗,小花小草。”
“好。”
我在心中构思了一幅小动物在草地上奔跑的场景,我甚至能闻到割过青草的草坪上散发出来的清新的气味。
“然后,开始回想你经历过的事情,从最近开始,慢慢推导至更久远的事情。”
“回忆……”
先是那个混乱的工厂、然后是压抑的审讯、前女友、在4S店被两只怪物袭击、疲劳地破译华表、北海基地,百般刁难我的小黑、与老程同床共枕……
我眉头皱了一下。
“然后就是更早的事情。”我心中默念着,“地球2537,经历了很多呢……经历很多吗?”
我一时间想不起来更多的事情,只好再往更早的时候回想。
我想到了好久没见到的宋师姐。
“宋以沐……她现在在做什么呢?她要是知道老程正在为了她的事情每天奔波,会是什么反应?”
我开始回想更早跟父母相处的时候,还有大学的时候……
“不要想太远的事情哦,尽量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回想地细致一点。”
“哦。”
这几天的事情,无非就是血肉、骨头、脓水、火焰与爆炸,每一天活得都像是在好莱坞大片里面一样。
的确很疲劳,我也异常亢奋。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出现在脑海中的血肉、短肢,却异常的血腥恐怖。
我心里开始有了一点恐惧的感觉。
要知道就在前不久,我还是个见了血都会手足无措的孱弱书生……
我想起了那时候那位士兵从决绝到无神的双眼。
尽管我知道,开枪。其实是对他的怜悯,但我依旧很震惊,为什么黄冠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做出选择。
这或许就是我和军人之间的不同。
不抛弃、不放弃。
仅在某些时刻是必要的,但大多数情况下,为了战斗能够继续维持,需要牺牲一些情感。
这很无情,但没有办法。
我心中的情绪有些激动,额头上留下了汗珠。
“好了,差不多了。”黄冠一声将我从冥想中拽了出来。
“感觉不错吧。”
他递来一张纸巾,我接过,在脸上擦了擦。
“确实挺有效的。”我点了点头。
“听说你们从工厂里面找到一个新项目?”
“不算是新的,应该是过去基地丢失的项目。”我说道。
“那个,上次我帮着搞的那个项目175,帮上点作用了吗?”
“当然,要是没有你,估计现在那个项目正在被北海基地那边的人研究呢。”
“那太好了。”
听到这里,黄冠脸上露出了微笑,就好像一个小孩子受到了老师的夸奖那样。
“咱也就干个苦力活,要是能帮上一点你们的工作,那实在是太好了。”
“什么叫苦力活啊,要是没有你们,我们早就死翘翘了。”
我俩开始了一波商业互吹,很奇怪,但说得确实都是真心话。
“还有多久能恢复?”我换了个话题。
“已经差不多了。”黄冠甩了甩膀子,“哥们我命硬得很。”
“对了,我还想问问你,跟诡狰连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我靠。”黄冠眼中忽然闪烁出奇异的光芒,“你算是问到点上了。”
“爽极了。”
“很爽?”
“你是体会不到那种力量感。”黄冠握了握拳,“仿佛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我奔跑一样,身上有用不完的力气!”
“那么夸张吗?”
“就算用火箭筒轰我,也不痛不痒。”
“可你身体的能力确实是正常人啊?怎么可能用火箭筒轰都没事儿?”
我捏了捏他的胳膊,确实是肉做的,不是其他的什么材质。
“我也说不好,但总之,自从上个月盲网开始实验,我感觉我的肉体强度每一次都在升高,这情况我们也跟基地说了。”黄冠兴奋地解释起来,“也有人过来研究我,得不出结论。”
“有什么副作用吗?我还是担心这个。”
“副作用也有。”黄冠点了点头,“每次实验结束,我都会很累、很疲倦、又很饿,有两次我吃着饭睡着了,直接把餐盘扣在脸上了。”
他又笑起来。
“这次才最狠,诡狰的力量在实战中太恐怖,我两天没下来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