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是这段时间我记录的工作日记。
6月25日,今天基地给的奖金下来了,还是五万,不知道下个月还能不能拿到。
6月26日,今天红客的人来了,从12点忙到2点,给我们重新配电脑,这才是我们一间办公室,真不知道他们把整个基地的电脑更新完要多久。
6月27日,今日无事,用新配的电脑偷偷上了会儿网,好快。
6月28日,今日无事。
6月29日,今日无事,被宋叫去给B2查项目。
6月30日,周六,去4S店看了看车,想买辆日系的。
7月1日,周日,天安门有活动,去看了看,挺好的。
7月2日,基地发来了新的项目,老程的车前几天撞了,所以我们开的公车;晚上在平栾县住了一晚。
7月3日,今天开始办公……
老程从车里下来,一脚踏在干燥的沙土地上,扬起了一圈尘土。
我把车锁好,伸了个懒腰。
“哈——”
“昨儿没睡好?”
“不,睡得挺好,就是开了半天车挺累的。”
我们从县城开车,往郊外的大平原上开了两个小时,沿途只有水泥路和土路,颠得我脑袋发晕直犯困。
“话说,这儿是哪儿啊?”
我往正前方看去,一座巨大的火力发电站矗立在农田中,巨大的烟囱突兀地往外面喷着白烟。
“平栾县梁家镇,西坨路北梁家拐浅沟村,外的国家电网下属的火力发电站。”
老程点了根烟。
“嗯,好。”
我点了点头,往前走去。
老程一笑,也跟了过来。
我们此行的目标,正是之前老程说的,叫做“华表”的项目,据说这个项目出现时间是比较早的,但由于体量太大而且难以移动,只好在原地划定控制区域进行保护。
“控制区域在哪儿呢?”
我随口问道。
“前面就是了。”老程夹着烟头伸手一指。
可前面除了工厂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进去就知道了。”老程自然是猜出了我的疑惑,他大步向前走去。
我俩七拐八拐,终于从地里走到了水泥路上,往前走了5分钟左右,站在了工厂大门前。
“请出示工作证。”岗亭里的人朗声说道。
我悄悄看过去,岗亭里面站着一个身穿工厂制服的年轻人,但是,他给我的感觉,和黄冠他们差不多。
“嗯,是个军人,应该是基地的人。”我心想,等老程刷了磁卡,跟着进去了。
“师父。”我小声说道,“我觉得有必要跟基地提一嘴。”
“什么?”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刚才岗亭里的人是个军人吧。”我摊了摊手,显得很无奈。
老程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在意。
“这有啥的?退伍老兵再就业不行?”老程指着前方,“快进去吧,别让人等急了。”
工厂,确实是个工厂,没什么可说的。
但除去正在使用的两个烟囱,最东边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烟囱正在喷着白烟,这才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我们在一个低矮的白色建筑前停下,面前出现了两位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拦住了我们。
“请问是专员程广与预备专员李为知吗?”
“嗯,是我们。”老程点了点头。
“请跟我们来。”两人转身进入建筑,我和老程相视一下,也跟着进去了。
这间白色房子的内部空间倒是很大,内部被改造成了一个综合办公区,十来个身穿白大褂的干员们在其中忙碌,我和老程在一排排长桌之间走过。
我四下打量,有人对着电脑屏幕愁眉苦脸、有人用地质锤敲打着一块白色的样本、有人桌上堆满了古籍却看不见人影。
“这里好忙啊。”
我感叹到,这里面的气氛和基地本部完全不一样,每个人都很忙碌。
“这里是项目175的综合研究区。”走在前面的干员侧着身子为我们讲解,“项目175每天都在生长,因此产出的样本根本研究不完,每天都有我们从未见过的新东西。”
“项目175的生长速度很快吗?”
“嗯,每天最少能生长10毫米,多的时候生长个20毫米都不是问题。”另外一人补充道,“所以我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对样本进行截断处理。”
老程点了点头,而我因为来之前看了项目175的文件,心里也有了些预想。
研究区的尽头,是一扇用透明的绝缘材料隔绝起来的大门,门口有风,吹得绝缘布微微抖动。
两人掀开绝缘布,强烈的冷风伴随着风机的噪音从我们头顶的格栅窗中泼下来。
“在进入控制区域之前,还请两位换上我们提供的专业工作服。”一人大声说道,随即从身后的消毒柜里拿出两套工作服递给我和老程。
我们在更衣室换了衣服,又经过了三层消毒,终于踏入了控制区域。
我惊奇地发现,我们在烟囱的里面。
巨大的火电站烟囱被简单改造成了一个无尘环境,墙壁上贴满了密封板,地上用很多大防水布覆盖,整体看上去很洁净。
但是,整个场景中,占据了主要画面的,是烟囱正中央那根巨大的“华表”。
“嚯——”
我抬头向上看去,那根白色的“华表”,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根本看不见顶端,估摸着有200米左右,很高,有烟囱那么高(倒不如说烟囱是根据华表的高度建造的)。
我看向最顶端,烟囱出口位置往下几米的地方,固定着一圈黑色的机器,那几台机器正在往外面喷吐着白色烟雾。
为了掩人耳目,基地这方面做的倒是滴水不漏。
正当我想要仔细看一看那根“华表”的时候,不远处有人叫住了我们。
“是程广专员吗?”
老程看过去。
那人小步快跑过来,虽然我们脸上都带着护目镜、头发被发套包裹着,我还是能粗略分辨出那人的长相。
他年纪不小,但和老程相比还是年轻些。
“程广专员,您好啊,终于见到真人了。”他跑上前来,激动地握住老程的手,摇了摇。
“哎哎,别那么激动。”
此举让场中零星几位干员都看过来了。
“您不知道,我还是干员的时候,就无比敬佩您。”听这意思,他现在也是专员,“您可是蝉联三年的基地优秀专员模范代表,您之前的那些光荣事迹,我都了解过……我一直都想成为像你一样的专员。”
那人激动地有些过头了。
“咳咳。”老程及时打住了他,“工作要紧。”
“哦,是,不好意思,我有些失态。”他把发套往上推了推,擦去额头的汗,“两位跟我来,虽然你们可能已经看过项目175的文件了,但有些具体的内容,还是由我来介绍为好。”
老程点了点头,跟了上去,回头露出了一幅古怪的表情。
那表情仿佛再说:“厉不厉害你师父?那么多人都争着要当我徒弟,你还不知足?”
“切,刚来的时候谁说自己收不到徒弟来着。”我嘟囔了一句。
“嗯?”
“没事儿,快走吧。”
我俩跟着那位不知道名字的专员逐渐靠近那根“华表”,华表上雕刻着很繁琐、很精美的图案,但那些图案看起来十分抽象,我并不能从中找出任何一个部分与中国古代的物象对应起来。
“好奇怪。”我看着面前惨白色的石柱,心生疑惑。
“怎么?”
“为什么这个华表和其他地方的不大一样?”
那个专员忽然插话进来,说道:“两位可以把手放在华表上,感受一下它的材质。”
老程缓缓伸出手。
我一把摁住,看向那位专员,问道:“安全吗?”
“人家既然那么说了,你还担心啥?”老程白了我一眼,把手放在上面。
“哦……哦,原来是……”老程的手在华表的外表上下抚摸,动作极其丝滑。
我将信将疑地把手贴在“华表”外侧。
一种冰凉的感觉透过手套传入手心,我略微惊诧了一下,紧接着便发现,这跟“华表”的材质,过于顺滑了。
在我的印象中,华表应该是由汉白玉雕刻而成的,再不济也是坚硬的青石,他们的手感一般是粗糙的,像磨砂面一样。
可眼前这根,不仅手感丝滑,表面甚至能看见细密的竖条纹路。
与其说是某种石料,不如说是——
“羟基磷灰石。”那位专员嘴里蹦出来一个专业名词。
我目中无神的看着他,学科歧视,真是他妈的无处不在!
“就是骨骼的无机成分。”他紧接着说道,“咱们面前的这根华表,实际上是一根粗大的骨头,只不过因为他其上有很多雕刻,外貌神似华表,所以才这么称呼它。”
说着,他轻轻拍了两下。
“或许叫骨柱比较贴切呢?”
我悄悄问老程:“谁起的名字?”
“嵇自强。”
“好吧。”
我把手从华表上抽回,抬头看着面前的巨大造物,不禁心想:为什么一个与人体骨骼成分一样的东西,会出现在华北大地上?
这是每个人都会有的疑问,不过我不会往下思考。
它存在,我便接受。
但一想到面前巨物的成分和我身体里面的部分成分一样,心里就有点抵触。
“我们可以从上面看一下华表的全貌,想看吗?”专员一脸兴奋地看着老程,后者点了点头。
华表的一侧,有一座升降机(类似工地塔吊的下部分),我们进入升降机舱室,顺着轨道往上升。
升降机外侧搭建了若干平台,有几个平台上还站着研究人员,他们可以借此近距离地观察华表。
升降机停在了最高处,我们可以从这里,看见华表的截面。
有趣的是,华表的截面,并不是类似骨质的网状结构,反而更像是树木的年轮。
年轮仅有四层。
每层年轮之间只有一道很细很细的分界线。
“竟然像树木一样,存在年轮。”老程惊讶地说道。
“没错,”那位专员附和道,“最中心的一层,和最外侧一层的出现时间,相差了很久。”
“很久是多久?”
闻言,那位专员忽然沉默。
我和老程看向他,片刻他轻声说道:“可能是……人类无法想象的长度。”
我和老程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端详着眼前的华表。
“具体的情况,等我们下去的时候,再借助详细的研究报告,跟您汇报。”专员说道。
“也好。”老程点了点头。
这时候,专员的对讲机响了。
“塔台,塔台,全部人员撤出,伐木时间到了。”
对讲机那边的电磁人声戛然而止。
“你们还真幸运。”专员扳动开关,升降机缓缓下降,“今天恰好是截断日期,你们能更直观地了解我们的工作内容。”
我们从升降机中走出,正好另一伙穿着黄色后勤制服的人员正在把一台链锯横向安装在升降机正对华表的那一侧。
一人进入升降机,其余人则留在原地待命。
“所有人员离开危险区域。”
一位后勤人员一手摇着黄旗,一手拿着对讲机进行通知,他挥了挥手,指挥我们站在危险区域的外面。
升降机已经来到了“华表”顶端附近。
另一个后勤人员给专员拿来一块平板显示器。
“周老师,随时可以开始。”
他原来姓周。
他点了点头,平板上显示的是链锯附近的影像,画面里主要是华表的外侧。
“可以开始。”
周专员话音一落,固定链锯的一端便伸长出去,那是两个半圆环形状的机械臂,先张开,然后合拢,便将华表握在其中。
“链锯下移。”
机器向下移动,周专员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
“看见红色的马克笔标记了吗?”
“等等……看见了。”对讲机传出声音。
画面中也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标记。
“好,在我做的标记上面一点开始锯就可以。”
“滋——嗡——”
链锯启动,声音刺耳,下方的喷水装置不断往切割处浇水。
我看着那泥泞的屏幕,依稀能看见“华表”正在被链锯切开。
切割持续了10来分钟,灰棕色的浆水顺着华表往下流淌,在华表下方的洼地上汇聚成一滩,随后从排水口下渗消失。
“外层切割完成,开始激光作业。”
对讲机说道,链锯停止,机械臂向两侧张开。
“可以。”周专员回应完毕,扭头跟我和解释道:“最里面那层比较坚硬,切换为激光切割,省时省力。”
机械臂内侧有六个激光发射装置,它们依次启动,高能的红色激光立刻点射在华表内侧结构上。
一股烧焦的气味传来,极其难闻。
机械臂开始旋转,只消几十秒,就停止了作业。
“切割完成,开始收尾工作。”
与此同时,切割台对着华表和升降机进行高压清洁,水流在高压下喷射出来,将华表和升降机洗刷得焕然一新。
升降机带着那截骨柱回到了地面,整个过程井井有条且十分高效。
我和老程十分幸运能看见这样的事情。
周专员交还了平板显示器。
“好了,现在回研究室,我把近期的工作给二位报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