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妈的!”老程连声骂道,用力拍着墙壁。
“宋以沐?”
我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她。
诶?
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死了?
面无血色,毫无生机,血液在她手腕上凝固。
她确确实实是死了,割腕自杀。
“宋以沐。”我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呼唤着她的名字,“喂。”
我轻轻摇晃着她的身体,还是没有反应,她的身体变得冰冷,我眼中不断回放那个夜晚,在狭小的车厢里面,目睹一个生命的消逝。
这次,是另一个,另一个重要的人,有多重要呢?
我不清楚。
为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回头看向老程,眼中没有任何惊慌,也没有任何疑惑,我只是不相信,我不相信眼前的一幕是真实发生的。
老程靠着门框,在手机上输入着什么,他表情严肃,咬合肌用力地绷紧。
片刻,他收好了手机,朝着我走过来。
“把她抬走。”老程低声说道。
“啊?”
“搭把手。”老程来到宋以沐脑袋那边,俯下身子,勾住她的腋下,将她的上半身抬了起来,然后晃了晃脑袋,示意我去抬她的脚。
我愣了一下,没有过问,抓住宋以沐的脚踝,和老程一起,将她抬离了地面。
粘稠的血液顺着她的白大褂滴了一路。
我和老程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往房间的深处走去,我才注意到这个房间的诡异装潢。
地面、天花板似乎被什么坚硬的东西覆盖,那东西灰色中泛白,踩上去有明显的摩擦感。
可我看着宋以沐紧闭的双眼,脑子里面一片空白,无法过多思考。
我们在房间中走了很久,直到面前出现了台阶,台阶并不是房间本身的布置,更像是那些灰白相间的坚硬物质垒砌而成。
“把她放在这儿。”
老程轻声说道,将宋以沐的上半身抬起来,把她安置在一个类似座椅的东西上面。
一直环绕在房间里面的灰尘终于在这一刻消散——我得以看清楚整个房间的全貌。
一间被森森白骨包裹的密室,密室的正中央是一条百米长的甬道,甬道两边伫立着一堆堆骨冢。
这仿佛是一座宫殿,在一场无情大火中毁于一旦,而宫殿其中的所有,装潢、地摊、士兵、佣人,在一瞬间化为了白骨,并定格在这里。
当然,宫殿的主人,也死在了这里。
那是一个巨大的骷髅,他身上穿着用白骨连接的皇袍,以及白骨铸造的王冠,他没有崇高的权杖,王冠上也没有精致的宝石,像一个在中世纪随时等候毁灭的小王。
那面无表情的王,却是那么悲伤。
他敞开胸怀,他的手上有16根手指,像是河中细柳,将宋以沐娇小的躯体拢在怀中。
“这是……”
我感到惊诧,这用白骨堆积的宫殿,令我心生畏惧。
“项目338,死王。”老程说道,声音冰冷,他不舍地松开了手中的宋以沐,退到台阶下面。
这就是当年制造巨大危害的项目,死王。
我看着面前的骷髅,干咽了一下。
“下来,为知。”
老程招呼我,我回头最后看了宋以沐一眼,走下台阶,然后跟着老程退出了房间。
“师父……”我声音颤抖,“宋,宋以沐,能救活她吗?”
老程看着我,他眼神飘忽,右手在腰间攥拳,又松开,然后说道:“能,能救活,但可能性不大。”
“能救活?!”我喊了出来,“宋以沐,还能活?”
老程看着我,点了点头。
“你在这等着。”老程说道,转身离开了。
我站在紧闭的大门外,不知该如何是好。
“宋以沐,能救活……这真是,太好了。”
我终于感觉到身体的无力,双腿一软。靠着门边一屁股坐了下去。
呼……呼……
我喘着气,心口很郁闷,很委屈,差点哭出来。
……
良久,老程回来了,身后跟着三个控制人员,另有三名红箭成员拿着枪跟在最后。
“师父。”我看到老程回来,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能看得出来,老程眼中闪烁,闪着泪光,然后他背过脸去,用袖子擦了擦。
“开始吧。”
他对那三名红箭成员说道。
随后,他们带着那三名控制人员来到了门前,老程打开了大门。
红箭把三名控制人员推入其中,他们不停乞求着红箭、老程还有我,仿佛面前就是死亡的深渊,那漆黑的暗室,即将夺走他们的性命。
门关上了,隔绝了他们的声音,也隔断了他们的希望。
里面发生了什么我不得而知,我也不想再去问老程。
“他们,会死吧。”
“嗯。”
“他们死了,宋以沐就能活?”
“不知道。”
此刻站在门前沉默的两人,不是两个身穿白大褂的研究人员,更像是两个,在杀了人之后,讨论该如何洗脱罪名的刽子手。
我们确确实实在杀人。
难道那三个控制人员的性命,跟宋以沐的性命相比起来,无足轻重吗?
不是的,显然不是。
只不过我们避之不谈而已。
在门前站了良久。
老程抬手看了看表,沉默着,用磁卡刷开大门。
身后的红箭立刻警觉,提枪突入。
大团大团的浓烟从房间中钻出,呛的人心发慌,紧接着,一股燃烧的气味进入鼻腔,更加难受。
老程按捺不住,撩开腿冲了进去,我挥手扇开面前的烟雾,虽然没什么大用,可也鼓起勇气朝着什么也看不见的面前冲了过去。
我硬着头皮往里面走,我和老程前后脚进去了,但我完全看不见他,我只能闭着眼用袖子挡住口鼻,往前走去。
这里面仍然很闷热,我好像站在一个巨大的焚烧炉里面。
“wu——”
天花板上的隐藏式排风口打开,在墙壁上的骨架后面启动,将烟雾吸走。
视线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狭长的甬道尽头,那已然化为骷髅的“死王”仍旧端坐在高台之上。
红箭士兵面向我们。
屋内已找不到刚刚进来的那三个控制人员的身影,或许他们的血肉化为了灰烬,骨头变成了房间的一部分;或许我脚下,正踩着他们。
我无心去想,我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找到宋以沐。
死王的怀抱中,静静地躺着一个白皙的女人裸体。
她身上的衣物燃烧殆尽,灰烬从她的皮肤上滑落,却无法损伤她。
她的身体是那么明亮,黑暗的房间中,她是唯一的光。
我能察觉到身边的程广长长地出了口气。
他脱下身上的白大褂,走上前去,裹住她,然后将她抱了起来。
“师父?”
老程眼中闪烁,声音颤抖。
“活了,救活了。”
……
“你快给我和师父吓死了。”
我坐病床边上里面,埋怨着宋以沐。
宋以沐全身上下只裹着一件宽松的病服,她大口大口地喝着水,水滴顺着她的下巴落下来,她甚至来不及喘几口气,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吞着。
“慢点喝。”我无奈地劝阻道。
“太久没喝水了。”宋以沐说道。
“转移的时候,你到哪儿去了?”我以一种近乎质问的口气问道。
宋以沐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有所隐瞒。
“去我必须要去的地方。”
“可你为什么割腕自杀了?”我紧抓不放地问道,“你知道我和师父有多担心你吗!”
“我只能那么做,才能去到那个地方。”宋以沐咬着嘴唇,似乎不愿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
“你倒是真狠,换做我,我是绝对不敢自杀的。”我叹了口气。
这时候,老程忙完了一系列流程之后,急匆匆地回来了。
砰。
门被粗暴地推开,老程出现在门外,眼中布满血丝。
宋以沐看见程广到来,立刻放下了水杯,干咽了一下,似乎有些紧张。
“师父……”她也改口不叫程叔了。
老程气势汹汹地来到宋以沐的面前。
我从未见过老程那样的气场,我的神经也立刻绷紧,生怕老程作出什么冲动的事情。
“师父你先冷静。”我好言劝阻着。
老程伸出手,高高举起,宋以沐也闭上了眼睛,侧过脸去,就像年幼无知的小女孩等待家长的训斥。
可下一秒,迎接她的却是老程的拥抱。
那个中年男人,像是快要失去她了一样,把宋以沐紧紧地抱住。
他流泪了。
那个坚强、冷静,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却依旧乐乐呵呵的男人,流泪了。
“小宋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该怎么,怎么跟你爸交代……”老程断断续续地说着,声泪俱下。
我站在一旁,向后退了退,把空间让给这对“父女”。
“对不起。”
宋以沐眉眼低垂,老程这一番话,想必让她自责不已。
我不再打扰,转身离开了宋以沐的办公室,悄悄关上大门。
我背靠着墙壁,松了口气,才感觉到身心疲惫,心口发疼。
看到宋以沐倒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心中真的一绞,很心疼,我不愿意看到那个场面,尤其是当我无能为力的时候。
“哈……”
不过,宋以沐起死回生了,她还活着,这就够了。
我得去找找黄冠。
基地里的伤员救治都是在D区进行的,最好的情况,黄冠什么事情都没有,全身而退,现在在盲网的部队里面,那我找不到他;最坏的情况,我就只能在D区找到他。
但愿他只是受了点小伤,现在躺在病床上,很需要人探望。
最好是这样。
我一路往D区的医疗中心下降,升降机停下来了,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走廊里停放的几张病床,那些病床上,无一例外地放着一具具用白色床单盖起来的尸体。
我心中一顿,一边祈祷着黄冠不在其中,一边快步向前走去。
不远处有个身穿白大褂的医务人员拿着一块板子,挨个病床记录着。
我走过去问道:“你好,请问刚才危害应对的人员在哪儿?”
“你找人?”他的表情掩盖在口罩下面,看不到。
“对。”
“找谁?”
“盲网的,黄冠。”
“盲网在那边呢,你自己找找。”男人随手朝着远处的一排病床一指,我心里似乎空了一拍。
“好,谢谢。”
我走过去,双脚略微有些麻木,快速扫过那些病床边上的铭牌,我在走廊里面走了两个来回。
“没看到,没看到黄冠。”我自言自语着,先前那个医生也走了过来,听见了我的言语。
“找不到就是好事,你去D5找一找,你朋友说不定在那里疗养。”
“好,谢谢。”我连声道谢,随后急忙朝着升降机跑去。
我经过的每一个病床,那上面的尸体,特别是盲网的成员们,都十分惨烈,有些尸体的大小甚至比不上一个婴儿。
那些尸体被床单覆盖,鲜血染红了床板,顺着塑料布往下滴。
我只想快点逃离这里,找到黄冠。
我回到D5,这里人声嘈杂,医护人员和伤员在走廊里面来来往往,有些人气,看到这忙碌的景象,对我来说却是莫大的安慰。
我经过一个又一个病房,却不敢推门进入,我生怕看见那些悲惨的景象,或者看见黄冠身体残缺地躺在床上,浑身插满管子。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走廊另一头传来了一个护士的声音。
“黄冠,打免疫针。”
我立刻顺着声音的方向往前走去,只见一个护士端着托盘进入了一件病房。
我干咽了一下,推门进入。
黄冠躺在床上,护士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准备着药剂,
他身上缠上了很多绷带,脸上颤了个严严实实,根本看不清脸。
“我靠!”
我骂了出来,黄冠的模样实在凄惨,我来到病床边上,黄冠睁开眼睛看着我,嘴巴被呼吸机堵住,无法发出声音。
“你还好吧。”
黄冠摇了摇头。
我顺着他的身体看去,他的右腿消失了,被锯掉了,截肢。
这对一个士兵来说,无疑是最致命的打击。
黄冠的眼中流出泪水,他艰难地移动右手,把嘴上的呼吸器摘下来,我凑过去仔细地听着。
他说道:“虽然我不认识你,兄弟,但是,谢谢你的关心。”
声音不对,而且……
我一惊,看向了一旁的护士。
“你要找谁?”
“黄冠。”
“在这儿呢,你找错人了。”护士一把将隔开病房的帘子拉开。
黄冠靠坐在另一边的病床上,看见帘子掀开,忽然转过头来。
“李为知?!”
黄冠惊讶地把嘴边的牛奶盒放在床头柜上,坐了起来。
“你小子。”
我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