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是地球2537计划的提出者,为什么还要站在那些人的对立面?让所有人进入虚拟世界,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我心平气和地问道,并没有表现出敌意,因为我知道面前这个女人虽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单纯,但也不会做出伤害我的事情,说白了就是,我还有利用价值。
“一开始是这样的。”
她手轻轻一挥,我的眼前竟然出现了一张巨大的画幅,一幕幕逼真的影像记录出现在那上面。
人们在巨大的建筑物前排起长队,将自己的意识留下备份,然后等到世界末日来临的那天,手拉着手,站在世界各处,看着两颗太阳降临,将自己赖以生存的地球撕成两半。
在浩荡而恢宏的岩浆喷流与灰尘带中,冲出来了一颗耀眼的星星。
那便是地球2537,用全人类的智慧凝练聚成的一颗“人造地球”。
“在地球2537的生活是美好的、永恒的,超算量子计算机会永远运行下去,人类也会得到永生。”画面随着她的话而变化,城市的广场上,一个巨大的全息投影出现在广场中心,画面的中间,是一颗小小的陨石,那并不是陨石,而是他们的地球,所谓的地球2537,不过是一颗最不起眼的圆形陨石。
那陨石受到强作用力的包裹保护,任何撞在其上的尘埃都会被弹开,地球2537,就那么祥和且安宁地在黑暗的宇宙中漂流着。
仅仅过了一百年,人们的心态便发生了变化,越来越多的人坐在广场上,没日没夜地守候着那个画面。
面对太空,他们无能为力,因为他们能做的,只有祈祷,祈祷这一颗小小的陨石能在宇宙中安然无恙的漂流下去。
人们的精神开始崩溃,因为他们意识到了此时的自己,究竟有多么渺小。
“地球2537运行了大约500年之后,我们的先遣部队传回了信号。”她接着说。
“先遣部队?”
“没错,保守起见,我们事先派出了一批星际移民船队,宇航员在冬眠舱里面冬眠,直到抵达事先设定好,距离太阳系9光年的宜居行星系。”画面出现变化,一颗幽蓝色的行星出现在画面中央,那颗行星的样子和地球很像,只不过周围多出了三颗卫星。
我期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不过,先遣部队带回来的并不是希望,而是失联前最后的信号。”
“发生了什么?”
“不可预料的虫洞出现在他们前行的道路上,先遣部队一共16艘星舰,全部失联。”
我点了点头,对这样的噩耗表示惋惜。
“这也是地球2537动乱的起点。”她叹了口气,接着说下去,“人们的恐慌逐渐演变成愤怒,大规模的暴动和算力侵占事件频繁发生,曾经美好的虚拟世界也变得千疮百孔。”
“不过,毕竟在虚拟世界中,一切都是虚假的,任何破坏都可以在超强算力的支撑下快速复原。”她话锋一转,眼神忽然变得冰冷,“人们发现抗争无望,于是把矛头转向了最开始的引路者——我。”
“你成为了争斗的对象?”
“没错。”她嘴角一挑,轻蔑地一笑,说:“这是我应得的,群体,永远不会拥有理智的决定,如果当初对虚拟世界的计划能够深思熟虑……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什么事情?”
她讲述的故事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料,我也有些紧张地期待着她接下去的话。
“清除事件。”
“我作为计划的提出者和计算机动态设计者,拥有最高的权限,可以说,我是地球2537的领袖。”
她忿忿地说道,语气暗恨,仿佛这个身份对于她来说,更像是一个诅咒而不是美誉。
“人们想让你下台?”
“差不多吧,我尊重人类的意愿,抛弃了自己的权限。”她说着,风却忽然大了起来,扇动她的裙摆,乱舞着,“我被人类流放了,从此之后,我将不再被人铭记,没有人能记得我,没有人会感激我的拯救,也没人会记恨我的抉择。”
“这世间最残忍的事情,就是被世人遗忘。”她冷不丁地说道,我却心中一紧。
被世人遗忘,这正是我曾经的状态,生活在社会最不起眼的角落,即便在曾经的工作岗位上,也只是机械地完成任务,根本不被身边的人在意。
可事实是,我身处现实世界,并不会“真正”的被世人遗忘,因为我起码还有爱我的家人还有一个恨我的前女友。
“如果流放就能终止人类对我的憎恨的话,我将没有任何怨言,但这还不够。”她眼中忽然露出凶光,似乎那心中积压了万年的悔恨,即将爆发。
“他们夺走了我的权限、我的心血、我的朋友、家人,而且他们正在夺取我爱的一切!”她的声音颤抖起来,踉跄着朝我走了过来,但似乎仍旧在意我的看法,不敢靠得太近。
“把权限拱手让人,是我做过第二个最错误的决定。第一次则是拯救人类。”
“他们利用你的权限。”我放缓语气,尝试缓和她的情绪。
“是的!”她厉声道,“本就是上层的人们,就算进入虚拟世界也是上层的人!虚拟抹杀了阶级差距,却并没有抹去最本质的权能,那些人利用我的权限滥杀无辜,然而,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们不会知道的。”
她忽然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蹲了下去,表情十分痛苦。
“他们……数据……被篡改、抹除,记忆,记忆都是虚假的。”
她模样狼狈,头发凌乱,丝毫没了先前的风度和气质。
我蹲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拉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放了下来。
她再次抬起头来看着我,泪眼婆娑,问道:“我问你啊,什么是死亡?”
“死亡?”
这个问题对我来说似乎太过遥远,不过,谁知道呢。
“我说不好,或许是生理机能的消失吧。”
“当一个人从世界上消失,你转头发现,他曾经生活过的痕迹也不见了,他身边的朋友不记得他,他的父母并没有养育他的记忆,就连我想找个曾经的老物件怀念他的时候,也什么都找不到,就好像他从未来过这个世界一样,那算不算死亡呢?”
我一时语塞。
“可是,你还记得他们不是吗?”
“是啊,只有我。”她眼神落寞,情绪终于压制不住,随着泪水宣泄而出。
“流放……真是最残忍的刑罚啊,我要带着他们活过的记忆,一直活下去。”
她不再躲闪,扑到我怀中,哭着,橙色的小猫从她的怀中挣脱,离开了。
……
“真是对不起,我太任性了。”她收住了泪水,但声音仍旧颤抖不止,“自从流放之后,我再也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我一定让你厌烦了吧。”
“哪有。”我摇了摇头,忽然回想起了我的前女友。
“其实,我也好久没有听一个女生罗里吧嗦地跟我说她自己的事情了。”
“所以我说了那么多,你根本就不在意,对不对。”她忽然破涕为笑,脸色释然。
“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本就不会有什么交集的,如果我能帮助你做些事情的话,我也会更安心一点。”我安慰道。
“那我说了那么多事情,都白说了哈。”她撅着嘴说道,“聪明人真是难相处。”
“谢谢夸奖。”我恬不知耻地说道。
她刚要回嘴,却被我打断了。
“在你提出你的请求之前,我还有些事情想问问你。”
“嗯,你说吧。”她依偎在我怀中,动作十分自然。
“你的名字。”
“噗嗤。”她忽然笑了起来,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
“原来我们相处了这么久,你却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呢,李为知。”她忽然伸出手指在我鼻尖上点了一下,搞得我心跳加速,这种动心的感觉,还真是久违了。
我轻咳了一声,压制住其他的想法。
“你,你知道我的名字啊。”
“当然,你和你朋友的对话,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呢。”
她忽然沉默,我也闭口不言,我们就这样对视了良久,她忽然从我身边离去了,站在空地上,郑重地看着我的眼睛。
“我叫云落。”
“云落?”
“云,是天上的云,落,是坠落的落。”
“天上的云将要坠落吗?”
“坠落下来的云,变成了雨,总会再回到天上的。”她轻轻说道,随即转过身,慢慢向前走去,我心中的一份悸动,让我想挽留她。
“我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不是吗?”她转过身,看着我,脸上浮现出熟悉的微笑。
是啊,我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即便心中有再多的思绪,也难说。
我忽然停下了脚步,喉头动了动,再说不出什么话。
“不知道你们的世界有没有这样的一句诗: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她念着诗句,逐渐走远,“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动若参商的我们,如今不也相见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吗?”
她消失了,但我知道,我们总会再见的。
……
“我靠,怎么回事儿?你怎么弹出来了?”
睁开眼睛,传来了宋以沐疑惑的声音。
“怎么了?”我问道。
“不知道,你忽然从系统里面弹出来了。”她埋怨道,“不过……冗余数据倒是都清理完了。”
“我刚才废了好大工夫才清理完的,可能是系统卡了?”
“老化的这么快?!”
她皱起眉头。
“我并未检测到异常运行进程。”豆豆冷不丁地从中轴杆上探出头来,把我和宋以沐都吓了一跳。
“豆豆!”她提高了嗓音,“你吓死我了!”
“抱歉,下一次我会尝试用较为缓和的方式出场。”豆豆屏幕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委屈。
我无奈地笑了笑。
“李为知先生,请问您在清理数据的途中,是否遭遇任何反常的现象?”
“没有,一切正常。”
我仍旧睁着眼说瞎话。
豆豆屏幕上面的颜文字很可爱,屏幕晃了晃,就当做是点头了。
豆豆注视着我们。
最终,我还是拗不过宋以沐,只好在无菌室外面等着她完成系统检查之后,才离开了实验室。
“今天加了一个小时20多分钟,待会儿打卡下班的时候会有记录的。”她伸了个懒腰,将眼镜装进眼镜盒里。
她眼睛即便不戴眼镜依旧很清澈,而且更加好看了。
“下班咯,明天见。”她很利索地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办公室。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光说下班的速度,宋以沐是绝对不输给老程的,我后脚刚跟着她走出办公室,她就不见了人影,空荡荡的A区只有少数干员和安保人员在活动,我眼尖的发现A1下层的空间里面有一些穿着黑色制服的控制人员。
“那些大多是争取减刑机会的死刑犯,就是小白鼠。”
宋以沐的话在我耳边响起。
虽然我不清楚那些人的为人究竟如何,但一想到这些人为基地的实验贡献了生命,除去尊重之外,就没有其他的想法了。
我打了卡,快速离开了基地。
……
“游泳健身了解一下。”
我拎着提包走在街上,远远地就看见前面路边站着一个身材健硕的男人给路人分发传单。
“健身房吗……”
我开始琢磨着,要不要找个健身房办张卡,加强一下锻炼。
一想到以后的日子,我或许有很多出差的机会,我手心就一把汗。
上次那落鹰山的事情,想起来真是一阵后怕。
“帅哥,游泳健身了解一下不。”
想着,我已经走到那哥们边上了。
“我们健身房有……”
“多少钱一个月?”
那兄弟从未见过这么果断的客户,一时语塞,不过很快,他就眉开眼笑地领着我上了楼。
这家健身房的设施很不错,很全、也很专业,价格也比较合理。
我脑袋一热,办了张季卡,那卡刚拿到手里,就后悔。
因为按照以往的经验,我是绝对做不到每天都自律健身的,这张卡办得多少有点冲动了。
“喂!”
我的肩头被重重地拍了一下。
那人声音太熟悉了。
“怎么是你。”
我回头看过去,宋以沐穿着一件紧身的运动背心和一条修身运动裤站在我面前,她裸露的肌肤上淌着汗珠,马尾辫高高束起,看起来很有元气的样子。
更显眼的则是她小腹上分明的马甲线,能看出来很明显的运动痕迹。
“你也来这个健身房了吗?”她用汗巾擦了擦脸,喘着气问我。
“嗯,想增加点训练……”
“先生,要不要请个教练?”
之前那个壮汉满脸笑容地走了过来。
“请什么教练啊,我来指导你!”
宋以沐不由分说地将我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