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日节之后，金火火就被软禁了。
每天大部分时间，她都只能待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从高处眺望整个桃溪源。
云中月不再来见她。
偶尔她想出去的时候，都会有十多个人前后左右地把她围住。
桃溪源的子民对她更加热情，似乎都真心实意地把她当做了指引他们复兴家园的神明。
而她的任务，则是每天去桃溪源最高的那座山顶上，给一棵桃花树浇水。
除了没有自由之外，她享受的完全是上宾的待遇。
对于桃溪源的人来说，她完全是一种精神信仰。
当然，在这之前既见君试图过让她做桃溪源的领导者。
然而他发现，她是真的一点灵力也没有，虽然感到奇怪，但也无可奈何。
不过她神的特质却很明显，她的血液和意念，都能催动生灵的成长，对灵脉损伤的修复更是高于既见君的预期。
金火火也很配合，甚至主动跟既见君说，如果他们需要她的血的话，她也可以每天送一点给他们。
他们早就等着金火火主动开口了，她没有灵力，这是她唯一的利用价值。
但若非她愿意，拥有神体，没人能取她的血。
用她的血制作的修复药水，能治愈一切伤痛。
将她的血放进桃溪源的泉眼里，便能滋养整个桃溪源的生灵。
此界彻底已经乱了，最大的两个国家昆螭国和奇麟国打得昏天暗地，战火波及了整个大陆。
雾花泽只有这一次机会。
五百年前雾花泽整个境界都破碎了，为今之计，只有抢夺人族的此界大陆，才有立足之地，重建家园。
在这之前，需要做许多准备。
没几天，金火火就虚弱了许多，每天睡着的时间比醒着的时间都长。
她数着日子，已经十天了。
傍晚时候，既见君照例端着碗来到了她面前，恭敬地向她递上匕首。
金火火划开手腕，伤口每天被割裂又愈合，那里已经留下了浅浅的印子。
殷红的鲜血淌过瓷白的皮肤，形成一股细线，缓缓填满巴掌大的小碗。
这是个难捱的过程。
她盯着那个红色的波动的小圈，漫不经心地问既见君：“就算我答应给你们血，你们也要永远关着我对不对？”
既见君低着头，非常顺从温和的态度：“神主大人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在桃溪源。”
金火火幽幽叹了口气：“我想见见师父。”
既见君微微一怔，然后答道：“好，我稍后就让公主来见您。”
金火火得到回答，懒洋洋地躺回榻上，垂着手，任由血往外流，她就这样睡了过去。
大殿内很安静，既见君是个寡言的人。
他偶尔会跟金火火说一些雾花泽的历史，介绍桃溪源现在的居民，谁才华横溢，谁骁勇善战；
也讲他们在灭族战争之后是如何流散又相聚，讲他们曾翻越十万大山，都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而现在，他们追逐了五百年的复国梦，就在眼前。
金火火的到来给了他们希望。
于雾花泽的遗民来说，神之降临，就代表着重生。
代表着命运所指。
她是精神信仰。
金火火不想背负这么沉重的期望，她也不想做主导任何人命运的神。
*
云中月在天刚黑时就来了。
金火火还在睡。
云中月看着她，表情复杂。
她瘦了太多，整个人苍白如纸，放在腰上的手腕，缠着几圈纱布。
金火火睁开眼，看到云中月，她露出笑容，从床上下来，去翻柜子。
然后她给了云中月一个盒子，说：“还给你。”
里面躺着几个桃花玉坠。
是当初云中月教她做的。
这坠子保护过她，也监视着她。
现在她把它还给云中月，又说：“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正如云中月做了她十二天正经师父，教了她十二天炼丹术，所以现在她心甘情愿当十二天桃溪源的神，尽她所能，为这个地方奉献十二天。
还清教导之恩后，她们俩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云中月接过盒子，紧紧捏在手中，用力握到指节发白。
如果她能有更好的选择，她也不愿意欺骗这位全心全意信任着她的小神女。
“我知道你的苦衷。”金火火表示理解。
云中月勾了勾唇角，笑容苦涩：“对不起，火火，我知道怎么选我都会后悔。”
五百年前，为了救出她，雾花泽王室八千近卫军，死战到最后一刻，无一人生还。
既见君的父亲，雾花泽破灭前最后一位大护法，让自己的女儿代替她上了断头台。
从那时候起，她就不可能为自己而活了。
骗来金火火，对不起当年救她、帮她隐藏身份的蓝瑛；放走金火火，辜负那些为她而死的雾花泽民众。
她愁惨地看着金火火，说道：“此界把雾花泽的残余生灵称之为‘祟’，见之必处，火火，我们只是不想再过东躲西藏的生活了。”
金火火也看着她的眼睛，问她：“我不会帮你的，云师父，你们占领此界之后，可能和人族和平共生吗？你们不会担心人族几百年之后又推翻雾花泽的政权，夺回自己的地位吗？五百年清剿的仇恨，你们能说放就放吗？”
云中月不说话，金火火替她回答：“你们不能，历史不过是一个又一个循环，我不管帮谁，都是在促成一场杀戮，我短浅的经历和见识，无法评断你们的对错，所以我也不想承担任何种族的命运。”
云中月默了半晌，才说：“可你是神。”
“就因为我流了神主一脉的血，我就不能为自己而活？你说我是神，可我十七年来，享受过神的待遇吗？我又有一个神明该有的强大力量吗？”
金火火懒洋洋地躺了回去，望着高高的天花板，语气平淡：“而且我想，我应该已经做过了神明该做的事，而我现在，只想做我自己了。”
她近来总是做同一个梦。
梦里五境战乱不断，五境的灵术师们操控元素之力倒山倾海。
七种元素也是维持诸方境界运行的本元，诸境大战彻底扰乱了元素运行规矩，战争虽然停止了，但五境却在频发的天灾中濒临灭亡。
梦里的她，是真正意义上的神女，是诸方境界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最厉害的灵术师。
她舍弃了自己所有的灵力，捏碎了自己的灵脉之泉，重建了这个世界元素的秩序。
她所有的灵力，融入诸方境界，构成世界运行的元素。
时光倒流，一切重来，她就成了现在这个半分灵力也不能操控的小咸鱼。
没人记得她的付出，甚至连她自己也忘记了。
只是因为现在又到了大战的节点，世界线在此发生改变，她才会做这样既是预示又是警钟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