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下,一座很大的厅房,灯火通明。
厅前挂着一张防雪帘,厅里掌着十八盏灯烛,厅底立着一个大木方柜,柜上全是酒尊。
厅内有十张方桌分立两旁,中间一座太师椅。太师椅后面一张高脚黑供台,台上立着燃上不久的香木。上方正摆着一块黑黢的木牌,写着刀刻般的白字:昆仑山人南十八,字体灵秀有力,与木板浑然天成。
此刻大厅里十张方桌都已坐了人,有个年轻的酒仆正端着酒茶给座上的人斟茶添酒。一个满脸都是横肉的大汉看那酒仆正拿着两指粗的酒杯给他斟酒,顿时来气,伸手一把拽住那竹竿似的酒仆,大骂道:“他奶奶的,那边酒柜摆着这么多酒,你不拿大碗装来还拿这小玩意来糊弄人,去下面给你家老爷斟去吧!”
说罢竟单手拎起酒仆就扔了出去,在场的众人都愣住了,他们惊讶的倒不是这暴躁大汉的单手神力,而是这昆仑山上的酒仆竟似全然不懂武功,毫无抵抗就像小鸡仔一样被扔了出去。这一摔非死即残,在座的人就算有心相救也来不及了。
然而就在众人暗暗叹息的时候,那酒仆竟又回到了原地,就在那大汉旁边立着,他脸色惨白,满头都是冷汗,身上还落着几片雪花。那大汉以为酒仆深藏不露,吃了一惊,立马踏地离座,在空中一把抽起了身后的大刀,与酒仆拉开了个身位,防备着他出手。但就在此时,门外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外面风狂雪呼,这似有似无的脚步声却像鼓点一般一声一声敲击着众人的耳根。
一阵莫名的风突然把厅前的防雪帘掀起,稀稀夹带着冷冷的雪花,把大厅里的人都冷了个哆嗦,厅里的灯火也被吹得摇摇欲坠。每个人都莫名升起了一股寒意,有些人已经紧张地把手放到了刀背上。
风过,防风帘又默默消失在黑暗中。门前出现了一个少年,他的肩上蹲着一只黑猫。
那少年谁都不看,只径直朝那肥脸大汉走去。
夜已深,窗外北风凛冽,屋内偶尔有烛火被溜进来的风扰得东倒西歪。
大厅里静的可怕,只有那有节奏的脚步声,一步一踏......
少年来到了肥脸大汉的面前,他身材瘦削却有一股骇人的气势,那冰冷的目光像一把发着寒光的剑,凛厉透骨。那大汉竟觉得一阵哆嗦,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小子,你是什么人?”
“滚出去。”
“你说什么?”那大汉一下子怒了,他同桌另外三人同时一跃而起,少年一下子被围了起来。那少年不为所动,他肩上那黑猫却突然睁开了双眼,跳上大汉旁边的酒桌,美美地在酒杯里撒了一泡尿便跳了回来。
“找死!!!”
一刀,一鞭,一钩,一叉竟同时攻到少年眼前。但只一瞬间,一声短促的惨叫声,四个人同时飞了出去。紧接着从门外传来几声重重的砸地声,伴随着一阵痛苦的哀嚎。少年的前后多了两个高大的身影,一个面状流血的恶鬼,披着黑红的大氅,手拿一根青黑的烟杆,杆里的烟丝正烫的发红。一个如白衣孤魂,手上一把大黑扇子,扇面焌黑如碳,没有半点花纹。大厅里的人见到是这两人,个个被吓得面无血色。
传说昆仑山上有两个恶鬼,一个凶如山魈,一个骇若僵尸,一个索命,一个勾魂。
那红面具走到那脸色煞白的酒仆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阿符,小姐要下来了。”那酒仆顿时回过神来,连忙擦了擦脸上的冷汗,点了下头便往后厅去了。
那少年仿佛没看到两人,只径直走到供台前,怔怔地看着那牌位,随后伸手往袖中掏了一个黑色的物件,擦了擦,轻轻地放到牌位前。他那冷若冰霜的脸上竟似抹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南兄,还是还给你吧。”
白面具立马走上前去,作了个揖,“公子认识我家老爷?不知公子尊姓大名?”那少年看了他一眼,只冷冷说道:“这面具不适合你。”说罢便转身往门外走去。白面具愣住了,他盯着供台上那黑色物件,整张面具渐渐隐入了阴影里。
“白伯赤伯,公子既然来了,何不请人家喝杯热茶再走,”一阵清脆的声音风铃似的响起,那阴沉的烛火瞬间活泛了起来,大厅似乎变得更加空堂明亮。众人寻声音望去,一个翩翩白衣少女,群袂乘风,轻纱掩面,手里捏着一枝梅花。
“阿符,给公子上茶。”
“是,小姐。”
那酒仆恭敬地端着一个茶托从那少女后面出来,上面放着四个白玉茶杯。那少女打开了一茶杯的盖子,捏了一瓣梅花,放进茶中,接着两指一拨,那茶杯就往少年的方向稳稳飞去。“公子,昆仑天冷,试试小女这杯梅花热茶,暖一下身子。”
那少年已转过了身,面如冷霜,但他似乎不准备去接那茶。那少女眉头轻蹙,眼波里多了一丝急促。眼看茶杯就要砸到少年的脸上,但见一条蓝色的丝带从斜刺里飞出,紧接着一只纤纤玉手稳稳托住了茶杯。“南小妞,你莫不是要把这位迷死人的公子哥砸晕弄到床上去吗?”
一个女人,妖艳的女人。丹凤眼,琼瑶鼻,芙蓉面,柳条腰,樱桃口上一抹红胭脂。全身似乎只蒙着一层朦胧的蓝色纱巾,酥胸微露,煞是勾魂。大厅里有几个大汉看得痴迷,脑子里已是莺莺燕燕。
“蓝小铃你…”少女脸上的白纱巾一阵抖动,似乎被气得不轻。
蓝小铃?那几个大汉被这三个字吓得一阵激灵,脸色煞白,顿时为刚刚的想法感到后怕,如果不是双腿哆嗦的厉害,只怕早已溜出门去,有多远跑多远了。
蓝小铃用修长的指甲轻轻弹出茶碗中的梅花瓣,捧着茶杯,缓缓递到那少年身前,脸上早已收起了戏谑的表情,只余一抹淡然而成熟的微笑,“茶正温,公子请。”
她实在美得太妖娆,就像雨后一朵熟得恰到好处的娇花,早一刻便多了一分稚嫩,晚一分便少了一股风骚。这种女人对所有男人都有种致命的吸引力,尤其是这种少年郎,正是情愫初开的季节,她已经胜券在握。
然而那少年面无表情,只莫名说了一句:“能死在这里,倒也不错!”他接过茶碗,就要往嘴边送。
白衣少女看着这个神秘的少年,他面似刀刻,眼若流火,立如芝兰玉树,本是鲜衣怒马时,却又冷若冰山,身上有一种不可言喻的孤独,不经意间便对他多了一份莫名的怜惜之情。
蓝小铃看他喝得如此淡然,不禁一阵愕然。
世上有很多无知的男人迷恋她的美色,恨不得把心都掏给她,更不用说喝她一杯茶,但那些人在知道她的真名后只怕恨不得把眼睛戳瞎,把鼻子塞死,把耳朵割烂。在她长大的地方有一种神秘的毒花,叫蓝信子,越是开的妖艳越是致命,而她无疑是最毒的那株。
但这少年,却像山间的风,风没有味道,没有来地,也没有归处,风就是风。但世上也只有风才能如此写意地偷走花香。
那少年肩上的黑猫睁开了双眼,盯了一眼蓝小铃,便跳到少年的手上,也舔了一口茶,接着竟一爪把茶杯打掉在地上。那茶杯落地如玉珠崩裂,茶水像丝绸般散开,发着诡异的蓝光,接着瞬间消失在地面,空气中忽地弥漫着一股怪异的香气。
“不好,是送神架的蓝虫,大家快屏住呼吸。”座上有人惊喊,众人反应过来连忙捂住口鼻。
“哈哈哈哈,晚了,”蓝小铃大笑一声,随后倩影一闪,竟坐到了中间的太师椅上。“蓝虫借风,鬼神难送。不好意思,各位,今晚恐怕要你们做个噩梦了。”
“没想到你俩是一伙的。”白衣少女撇了那少年一眼。
那少年一脸默然。
“这公子哥要是跟我一起,我都舍不得出门呢。”她风情万种地扫了那少年一眼,这话听得南灵儿耳根一红。“我蓝小铃要下毒便下毒,何须他人帮忙。再说了,小鬼,你那点歪心思难道不也跟我一样吗?”
南灵儿眉头紧皱,她看了一眼手上的梅花,梅花红里透白,妖艳得诡异。
“这房子从我进来那刻起,我的蓝虫就已无处不在,它无色无味,无迹可寻,像鬼一样早已附身在所有人的身上。”
蓝小铃特别望了望那少年,眼波流动,“他可真是迷人…”说着她伸出了一根食指,修长的指甲尖在烛火下发出点点神秘的蓝光,“很美,不是吗?这雌虫真是天下绝色,也只有它才能救你们一命。”
蓝虫原来不蓝,而那茶杯里的就是雌虫。
这蓝光有种致命的诱惑,大厅里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她察觉到众人贪婪的目光,她喜欢这种感觉。越是美丽的东西越能勾起人性中丑恶的一面,越是低贱的污泥才能衬托出花儿的娇艳。
但人可不是淤泥...此时大厅里已有刀剑慢慢出鞘的声音。
“各位不会以为杀了我,就能得到我手上的雌虫吧。”她眼里闪过一丝贼光,仿佛看透了众人心里的小算盘,“你们身上的蓝虫如果在鸡鸣前找不到雌虫,它就会吸你们的血肉繁衍,不出一个时辰,这大厅恐怕就只剩下一具具枯骨。但要是杀了我,我手上的雌虫就会立马蚕食我的躯体,吃了血肉的雌虫就会变成蓝虫,到时候你们只能坐着等死了,哈哈哈哈......”
她笑声未断,身前已有两道身影同时窜出,霎那间一把烟斗,一顶黑扇顶住了她的脖子。白面具冷冷地说道,“死不可怕,怕的是生不如死。”蓝小铃一愣,浑身顿时冒起了鸡皮疙瘩,但她嘴还是不停,“白尸赤鬼…嘻嘻,多日不见,你们两个老家伙还是这么不懂风情。”
这女人竟然连鬼都不怕。
“老朽不会用毒,也不会杀你,但能在你的脸上挖几个透明窟窿,把你变成这世上最丑的女人!”越漂亮的女人越怕丑。蓝灵儿的脸色变得煞白,但她笑了,笑的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