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雾隐隐朦胧,天刚泛起鱼肚白,贫瘠羊肠的小路,浸了露水泥泞不堪,一辆马车摇摇晃晃艰难行驶。
车内,女子钗去鬓乱,棉麻素衣破破烂烂,原本白皙的脸蛋如今已满是污泥,辨别不出原本的模样。
她眉心紧蹙双唇微启,神情痛苦,一双素手紧紧攥着衣襟。
自和萧丞焱成亲之后,再未曾做过那折磨人的噩梦,梦里她被抓回了宣王府,冒着寒光的利剑直直朝她刺来,秋棠和月儿都被斩杀在她面前,鲜血迸溅了她满身满脸。
可转瞬,她又来到了来那个囚禁她的牢笼,鸾仪宫,在雨幕当中,无论她怎么跑都跑不出去,一直都有一个男子在路的尽头堵她,被丢到了池水之中,将她的头强按在水里。
她惊恐极了,濒死之际,只听“唔唔”的呼唤。
陆苓惊醒,从梦中抽离出来,大口大口的喘息,睁眼便看到了狗儿焦急的晃动着她的手臂。
恐怖的窒息感还在胸口萦绕不散,陆苓浸了一身冷汗,接过狗儿递来的水囊饮了好几大口,缓了片刻才定了心神,狗儿拉着她冰凉的手,焐了又焐。
陆苓微怔定定的看向狗儿,一丝暖流划过心头,狗儿有着极硬朗的轮廓线条,宽肩劲瘦的腰身,若不是奴隶,肯定能俘虏京都万千少女的芳心。
她忽然觉得当初因厌弃而取的名字,配不上如此好的男子,陆苓强扯一笑,问道:“狗儿,给你改个名字可好?”
名字对狗儿来说,可有可无,只要陆苓给的,他是一千个一万个欢喜。
陆苓想了想,“听闻天教一片滇南景,逐我多情万里来,不如叫南逐可好?”
狗儿眸子亮了亮,攥着她的手用力了几分。
陆苓撩开帘子,瞄了眼外面,枯草萧条,薄雾袅袅寒气凛凛,千里无人烟,“这般一直往前去,到下个县休憩一下吧,你赶了一夜的马车也乏了。”
为了能逃出京都,陆苓特意拆掉了发簪,涂黑了脸,换上了破麻布衣,走的非官道,赶了差不多八十里路,这会子人疲马乏,想必就算追也追不那么快。
天明,到了宾川县,二人去了一家客栈,为了避免引起注意,只要了两间普通房间。
“南逐,你快去休息,等天黑了我们再继续走。”赶了一夜路,南逐片刻未休息,陆苓催促着他进了房间,又丢给小二一贯钱,“帮我们把马好生喂些,多加些豆饼。”
长途奔走,马匹比人还要重要,让马吃好了才能跑的更远更快,节省时间,早一分寻到萧丞焱,便早一刻洗涮他的罪名。
回到了自己房间,陆苓躺下后却迟迟睡不着,只得坐起细细思索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萧丞焱在众多皇子中,并非最不受宠,陛下的皇儿众多,不记得名字都有几十个,而萧丞焱好歹还留在京都,为朝廷卖命,陛下不该如此糊涂,将通敌叛国这种罪名按在这样人的头上。
忽的她转念一想,前世萧廷霖登基,陛下宁愿把皇位给一个不学无术整日吃喝玩乐的汝王,也不曾想过建功立业功勋在身的宣王,更将作为储君的太子视若惘然。
莫非,陛下从一开始,便想要扶持一位无能的君主?可这是为何?
蓦地,陆苓脑中顿觉清明。
当今圣上不理朝政,这点萧廷霖和他是一模一样,犹记得萧丞焱还在治理十三州的时候,那时人人都对他讴功颂德,声望早已超越了当朝君主。
皇家无父子,只有君臣,早在她与萧丞焱成婚时,陛下便借此缴了萧丞焱的虎符,莫非,陛下是要借此次北漠之战,彻底卸了萧丞焱的兵权?
前世萧丞焱便是在北漠死的,如此一来那便要快些回京都,回到京都,萧丞焱还有自己的亲信,阿父也能为他在朝中进言。
思及此,待夜深时,月挂高空,南逐已休息好,二人便急忙出了客栈。
陆苓刚上马车,只听车外传来一声,“苓儿。”
那声音好似萧丞焱,清朗中透着温柔,陆苓心头欣喜,猛地掀开帘子,东瞧西望,未见什么人,除了面前的南逐,四下静悄悄的。
忽的,又一声“苓儿。”
陆苓怔住了,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面前的南逐。
“你,你会说中原话了?”
“苓儿。”南逐却又重复了一句,月光映在他脸上,说这两个字的时候,神情还真有些莫名的神似萧丞焱,让陆苓一时恍惚。
片刻后,陆苓莞尔一笑,想来他只学会了这一句,她放下了帘子,“走吧。”
南逐点了点头,唇角勾着浅浅的笑意,他确实只学会了这一句,还是跟萧丞焱学的。
那位踹他一脚的王爷,面对陆苓时都会这般叫,只要这样唤她,她便会很开心,南逐记在心里,便学了去。
越往北漠方向去,天越干燥,荒芜沙土连成一片,温度也渐渐升高,连带着空气中的水分似乎都少了许多。
陆苓坐在车内正昏昏欲睡,马车倏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陆苓撩开帘子探头望去,见马车前躺了一个人。
南逐倒是淡定,也不下去查看,就坐在前室等着陆苓发令,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陆苓。
“去瞧瞧吧。”陆苓扬了扬下巴示意。
下了马车,南逐将人翻过身来,见是一位女子,瞧着身形干瘦,面容姣好,脸上沾了不少沙土。
陆苓忙下车,拿出水囊给女子喂水,水刚沾到女子的唇上,那人便蓦地抓住了陆苓的手,仍闭着眼,咕嘟咕嘟的猛喝,直至将水囊里的水都喝光了才松手。
她徐徐睁开了眼,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灵气十足,只是眼神还有些飘忽,她看向陆苓,又看向南逐,微微蹙眉,“你们是谁?”
陆苓有些好笑,救了她,难道第一句不应该说谢谢?但她也没多在意,便道:“我们只是路过平民,方才你晕倒在这。”
“晕倒了?”女子仿佛有些懊恼的锤了锤头,撑着地站了起来,拍了拍手,冲陆苓一笑“如此,你倒是我的恩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