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没有冷宫,那些荒凉被遗忘的地方,皆是冷宫。
西苑是冷宫的一角,这里不同于其他处,萧瑟却并不荒凉,庭院中种满了许多不知名的药草。
一素衫裸钗的女子手中拿着扁铲,半蹲着给种植药圃翻土。
几名太监雁行般的涌入庭中,见到女子“噗通”一声齐齐跪了下去。
“季医师,太子有请。”
女子听后身形陡然一滞,手下一抖,那株长势极好的茯苓生生被铲断了。
她拿起那株茯苓,拭去上面的浮土,轻叹了一声,起身转了过来。
眉如黛,眸似水,柔情绰态,未着粉黛亦肌莹,眼角虽有些许细纹,但丝毫未影响其娇娥之姿。
季清秋于八年前入宫,那时太子身子体弱,一直由她照料,太子身子慢慢好起来后,二人已许久未见,今日突然召见,让她颇为意外。
她放下扁铲,淡淡道:“太医院有那么多太医,太子为何还要召我?”
“奴才不知,还望季医师可怜可怜小的们,别让小的为难。”为首的那个太监央道。
这群奴才不过是奉命而来,自是不明白其中缘由,季清秋也不愿为难,便道:“带路吧。”
一路上季清秋想过太子许是胸闷,又或者咳血之症又犯,可等她到了宜承宫,让她刿心怵目。
殿内一片狼藉,萧聂寰衣衫凌乱,发冠丢在地上,手中持着长剑瘫坐在荷叶托首紫檀圈椅上,另一只手布满鲜血,顺着白皙的指尖滴答滴答,落在乌黑的地砖。
“殿下这是做什么!”她顾不得太监通禀,直接闯了进去,一把按住了萧聂寰那只流血的手,又冲外喊道:“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药匣拿来!”
那些太监面面相觑,不敢进入,都怕擅自闯入被太子给斩了,季清秋看了眼萧聂寰手中的长剑,一把夺了过来丢的老远,又对外大喝:“快去!”
萧聂寰微睁眸子,睨着季清秋,轻飘飘道:“姑姑愿意见孤了?”
季清秋长睫微颤,轻声道:“奴婢担不起殿下一句姑姑。”
“是!”萧聂寰倏然提高了声音,将季清秋推开,站了起来在殿内不停踱步,良久,他才停下,立在原地抚额轻叹,“姑姑若是哪日答应孤,陆苓就会进东宫,你我何至于此!”
此时陈水已取来了药匣,轻手放到了季清秋身侧,随后驱散了殿内宫人,安静退了出去,阖上了殿门。
陈水不知殿下和季清秋要做什么,但以他多年在宫中的经验,此时太子绝对不想让人打搅,便安排了几人守在殿外,任何人不准放入。
季清秋拿起细布,走到萧聂寰身侧,垂眸道:“殿下还是先包扎吧。”
先前还暴躁不安的萧聂寰,在那微凉的手触碰到他的一刹那,顿时安静了不少,默默的任由她处理手部的伤口。
萧聂寰身量颀长,居高临下凝视身旁的人,压迫感十足,他眸中晦涩,少顷,嘴角勾起一笑,“姑姑,孤是真心喜欢苓儿,不如姑姑帮孤去说说?”
季清秋指尖微顿,继而又继续给他缠着细布,“苓儿有自己的人生,奴婢无权干涉。”
“你是她的母亲,姑姑去说,苓儿定会听从。”
“苓儿已嫁为人妇,殿下还是莫要在执拗。”包扎好后,季清秋撤回了手,萧聂寰眉心微蹙,一把扯住那纤细的手腕,力度极大,痛的她眉间微蹙。
“殿下!”
“姑姑!”萧聂寰眸中猩红,满满的嗜血感,“执拗的是孤,还是姑姑你?若姑姑那日答应孤去找陆苓说,陆苓就不会嫁给萧丞焱了!”
季清秋照顾了萧聂寰八年,说是把他当成自己孩子一样也不为过,每次生病,季清秋都很揪心,亦不舍的他伤心,可唯独在此事上,她做不到。
如今她却越来越看不懂他的想法了,她想不明白,为何那个翩然君子的太子,如今这般疯魔,又为何非要陆苓不可。
“殿下与苓儿不过只要一面之缘,何必如此固执?待殿下有朝一日登基,世间女子千万,亦可让殿下挑选。”
“天下女子众多,孤可要,但陆苓孤也要!”萧聂寰忿忿的甩开季清秋,胡乱的扯着脏乱的衣襟,走到塌边,自顾自的开始换衣。
一时,季清秋不知该如何再劝说,收好药匣要走,只听里间再次传来萧聂寰清寒阴厉的声音。
“姑姑这般说,不过是想让孤登位后早日放你出去,可当下姑姑那好郎婿挡了孤的路,姑姑若还想早日出去,不如先帮孤除了萧丞焱。”
季清秋握着药匣的指骨发白,让她去害自己的女婿,这种事简直丧尽天良,萧聂寰用萧丞焱的命换她出宫,可见如今的太子已是疯魔了。
她想见苓儿,她想瞧瞧当年那个小丫头如今长成什么模样了,亦想见见,当年苓儿五岁时给自己挑选的郎君,如今待她可好?
八年来,她没有一日不曾想苓儿,可苍天之下莫非皇土,她有万般苦楚无处说,季清秋眼底沁出了泪,她深吸了口气,“殿下若是如此,不如直接杀了我。”
“杀了你?!”萧聂寰扯开帷幔,大步向季清秋走来,阴鸷道:“杀了你,岂不把苓儿推的更远?孤要你活着!看着孤怎么将陆苓接进东宫!不!接近鸾仪宫!”
他眼底如嗜血般的红,恶狠狠的语气犹如要把人抽筋拔骨。
作为东宫太子,作为储君,他却因一副病弱的身子,无法牢牢抓住王位,这无疑是屈辱。
萧聂寰不能容忍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被剥夺,更不能容忍那个作为弃子的萧丞焱,胆敢爬到他的头上!
他绝不允许有人威胁他的地位,特别是萧丞焱,他要萧丞焱的一切,所有的一切!包括陆苓!
“殿下可心悦苓儿?”听及萧聂寰的话,季清秋心痛不已。
她将萧聂寰当自己孩子一般照顾,如今他却要对付自己亲生女儿,季清秋不禁垂下泪来,眼前的太子让她胆寒,仿佛看到了当年的陛下,亦是这般桀逆暴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