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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新人与旧人(1 / 1)


张屠户没等到判书下来便在牢里咬舌自尽了。

昨儿叶礼回得很晚,早上叶菡关心询问间才得知此事,一时有些怔忡,虽是个毫无相关的人,且算是杀人偿命罪有应得,可她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叶氏准备出门买些针线,怕叶菡在家闷得慌,索性叫上她一起。

二人刚走出大门,迎面走来个相貌清秀的年轻男子,他穿着洗得略微发白的鸦青色棉袄,还没说话脸先红了,躬身朝她们作了个揖垂首道:“叶姑姑,叶姑娘好。”

“许秀才何时回的?”叶氏笑吟吟问道,叶菡只朝来人微微颔首以示回礼。

“昨日刚回。”他答道,直起身子看了眼叶菡,脸愈发的红,轻声问道,“听闻叶姑娘前阵子落了水,如今可好?”

叶氏拿帕子遮住嘴角的笑意,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圈。

叶菡见是与自己认识的,便答道:“已经都好了,多谢关心。”

许秀才听到她的话笑容微僵,这才发现叶菡瞧他的目光竟像看陌生人般,心中疑惑又失落,面上却未显,讷讷道:“叶姑娘无事便好。”

“老家的事可都安置好了?”叶氏见他立在那里舍不得走却又说不出半个字,便主动寻话题问道。

“劳叶姑姑挂念,都办妥了。”许秀才眼角余光瞥见叶菡垂首盯着鞋尖,对他们的话置若罔闻,心中黯然,无意再多留,便与二人辞行。

目送着她们的身影转过巷口消失了,才回身往巷子深处走去:不过分别三个月,叶菡便不再喊他‘文倚哥哥’,甚至看也不看他一眼,可是真的生气了?

叶菡方才便觉得许秀才瞧她的眼神不对劲,那欲语还休的模样好似同她关系匪浅,可怎么没听泱泱提起过这个人呢?

叶氏瞟了眼若有所思的叶菡,嘴角扬了扬:“菡儿还在生许秀才的气?”

“为何要生他的气?”叶菡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你呀。”叶氏指尖点了点她光洁白皙的额头笑道,“三个月前许秀才外祖母过世,回乡去料理丧事,当时你还因他不辞而别气恼了几天。”

原是叶菡倾慕许秀才?叶菡不知该如何回应,只低着头看路不言语。

落在叶氏眼里就认为她还在耍小性子,自顾说道:“许秀才家中人丁凋敝,目前是有些贫寒,却胜在才品出众,说不准哪日一举高中前程似锦。当初他见着你便避之不及,本以为对你无意,今日看来倒不像是那么回事。”

若真是对叶菡这般重要的人,泱泱不可能只字未提啊,叶菡扯了扯叶氏的衣袖,红着脸道:“姑姑,我对许秀才没什么想法。”

“真的?”叶氏狐疑道,那她之前老是在巷子里堵着许秀才没话找话又是图什么?

“我以前因为贪玩任性惹了不少麻烦,许多事可能是一时兴起或恶作剧罢了,不值得这般当真计较。”叶菡模棱两可的答道,见叶氏还要继续追问,急忙拽着她便往路边的一家布庄走去,“姑姑,这家店的料子瞧着不错,我们去看看吧。”

方才她慌不择路地将叶氏拉进店铺,二人在里头站定,目光扫了一圈后叶菡便后悔了,怎么走到洪锦布庄来了,这可是邺庆最好最贵的布庄,里面随便一匹布的价格都够寻常老百姓吃个几年了。

“二位想选些什么料子?”叶菡正准备拉着同样尴尬的叶氏离开,已有伙计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

这也是洪锦布庄生意能做的如此好的原因——对所有进门的客人一视同仁。

“啧,这里是什么闲杂人等都能来的吗?”二人还未回应,却见里间走出来两位姑娘看着她们冷言嘲讽道。

叶菡闻声望去,猜测着这两位姑娘应是富贵人家的丫鬟,并不想与她们计较,收回目光不卑不亢的对伙计说道:“我们只是路过进来瞧瞧,并没什么要买的,这便要离开。”

“好的,二位慢走。”伙计怕惹起什么事端,见她们要走便急忙送客。

“呵,当这是菜市呢,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放进来,冲撞了贵人的话你们可担待不起。“那粉衣丫鬟牙尖嘴利不依不饶,虽是对着伙计呵斥,话里话外都是对叶菡二人的鄙夷。

叶氏本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见这丫头愈发嚣张无礼,一时怒火上头,张口就要骂回去。

“住口!”一声冷斥从里间传来,布帘被撩开,女子婷婷袅袅的身影缓缓而出。她穿着霞云色百花飞蝶锦袄,暗花细丝褶缎裙,明眸皓齿,肤白若雪,垂至腰间的青丝随着她走动的幅度闪着柔和光泽。

来人正是许清霜,玉承赫即将过门的未婚妻。

四年前叶菡曾在除夕宫宴上见过她,那时她才十二岁,虽是含苞待放的年纪,已能预见到盛开后的绝色。

她越过那两名垂首行礼的丫鬟径直朝叶菡二人走来,停在相隔五六步的距离,涂着朱红口脂的唇瓣轻轻勾起,眼角微翘,笑意却未达眼底,声音清婉柔和:“府中管教不周,望二位海涵。”

叶菡还记得当年她捧着杯盏穿过人群走到他们跟前敬酒,面上稚气未尽,言语举动却从容有度。

叶菡不敢细想,也不愿再回忆过往,待叶氏与许清霜客套几句后,她几乎是仓皇而逃。

许清霜立在原地看着匆忙离开的女子,黛眉微蹙,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女子好似认识自己?

片刻后,她缓缓回身看向方才出言讥讽的丫鬟,面色冷然:“你们自小便入相府,这么多年竟还未学会规矩。”

“小姐恕罪,奴婢知错了。”

许清霜的生母三年前去了,父亲将陈姨娘抬为正室,这两个丫鬟便是陈氏指派给她的,说是当作陪嫁丫鬟,其实不过是用来监视她,给她使绊子罢了。

“每次你们都说知错,却从不悔改。”许清霜轻摇了摇头,语气坚定,“我这里已容不下你二人。”

“小姐,奴婢真的知错了,奴婢定会改的。”本以为之前那么多次许清霜都饶过了,这次也不例外,当她是个软弱可欺之人,谁知今日突然动了真格,若是真的被赶走,夫人不知会如何整治她们,二人拼命磕头,撞得地板咚咚作响。

许清霜让掌柜将方才选中的料子包起来送到相府,看也不看二人带着林嬷嬷上了马车扬长而去,磕破了头的丫鬟面如死灰般瘫软在地。

布庄的伙计怕影响生意,将她们扶到里间休息。

二人已从头凉到脚,一时之间又恨起了许清霜,暗自思索着回府后如何同夫人交待才能为自己开罪。

“菡儿,你认识那位小姐吗?”从出了布庄后叶菡便面白如纸心神恍惚,叶氏不由得生了疑。

可叶菡满脑子都是玉承赫和许清霜拜堂成亲的画面,虽然明白她和玉承赫缘分已尽,但当她看到与玉承赫有关的人事时还是忍不住心痛。

“菡儿?菡儿?”叶氏见她神情涣散,眸中似有泪光闪烁,急忙停下脚步握住叶菡的肩膀晃了晃,想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叶菡被她摇得浑身难受,楞楞得看着叶氏:“姑姑?”

“你怎得了?”叶氏大惊,手背贴在她额头测了测体温,焦急道,“是不是哪里难受?”

“姑姑.......”叶菡回过神后才意识到自己太过失态,不待叶氏询问便主动解释道:“方才忽然心口很痛,不知是不是溺水后落下的遗症。”

“现在还痛吗?”叶氏关切道,轻抚了抚她的背柔声安抚,未去追究她话里的真假。

“不痛了。”叶菡摇摇头答道,她要把这些情绪藏起来,不能让人瞧出端倪,她现在是叶菡,不是楚菡,这世上也再没有楚菡的容身之处了。

“走,姑姑带你去医馆里瞧瞧。”叶氏牵起她的手便往回走。

“姑姑的针线还未买呢。”叶菡轻声道。

“明日买也是一样,你的身体却耽误不得。”叶氏说道。

叶菡不再多言,怕叶氏生疑,回去的路上尽量让自己如往常一般同她说笑,将心底的痛楚暂且压制下去。

她身体本就无恙,大夫自然诊不出什么,叶氏确认她无事后才安心。

快到家门口时,叶氏停下脚步握着叶菡的手说道:“菡儿,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没,没有。”叶菡不敢正视她。

“姑姑看着你长大,待你视如己出。”叶氏目光灼灼得看着她,似乎听不到她的回答便不会罢休,“自你落水醒来后便有些郁郁寡欢,既然大夫说你身体无事,那定是有心病。”

“姑姑,我......”叶菡被她的话吓得脑中乱如团麻,竟不知如何应答,呆呆地看着她,面色发白冷汗直流。

她替叶菡擦去额头的细汗,柔声道:“菡儿,你的魂魄是否曾飘到了地府?是否在那里吃了苦头?”

叶菡闻言身子重重抖了抖,她竟能猜到此处?是不是也看出这副身子换了魂魄?

叶氏见自己的话骇得叶菡面色更白,赶紧将她搂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背:“菡儿不怕,都过去了,日后我们断不会再让你受伤害。”

叶菡在叶氏怀里渐渐恢复了平静,双眼微湿:他们这般疼爱叶菡,若是知道自己占了叶菡的身体,会如何处置她呢?

叶氏并未将叶菡今日的反常告诉叶礼和刘氏,免得他们担心,至于叶菡的异常,她决定继续暗中观察。

今日之事让叶菡明白,她再不可掉以轻心企图蒙混过关了,身边的人虽未明言,心里却猜疑着她性情转变的原因。她为父亲洗刷冤屈的事才刚刚起头,决不能节外生枝。看着铜镜里逐渐习惯的俏丽面容,她唤来正在整理床铺的泱泱。

“今日和姑姑出门时遇见许秀才,还闲聊了几句。”她示意泱泱替她梳发,状似不经意的说道。

“那个呆子何时回来的?”泱泱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好奇的问道。

“才回没两日。”

“啧啧,往日他瞧见姑娘都是绕着道走的,今儿是吃错药了么,居然还同姑娘说话。”泱泱满脸的不可思议,似乎想到了什么,扑哧一笑道,“看来姑娘的计策奏效了。”

“是吗?”叶菡把玩着桌上的红色发带说道。

“哼,谁让他初次见面就说姑娘没规矩,举止不端。姑娘每回与他斗嘴都被气个半死,后来就改变策略,主动向他示好,唤他“文倚哥哥”,次次都将他吓得落荒而逃,哈哈。”泱泱眉飞色舞得说道,“我瞧他也就是假正经,如今不招惹他了,倒巴巴得凑上来。”

原来如此。叶菡心下了然,那她今日对许秀才的态度并无不妥,只是可怜许秀才,把叶菡的恶作剧当了真,往后得小心些尽量不要与他碰见才是。

熄了烛火躺进被窝里,脑海里又浮现出今日见到许清霜的画面,那般品貌绝佳的姑娘,玉承赫怎会不喜呢?她眨了眨眼睛,白日里不能流的泪此刻汹涌而出,下一瞬又急忙擦干眼泪,怕明日起来双目红肿再惹人生疑。

迫自己转移念头思考十五那日去灵泉寺与月昭相见之事,再有两日就可以见到月昭了,心底的伤感被这件事冲淡了些许,至少她还有一个亲人在世,而她有十足的把握能取得月昭的信任,辗转反侧许久终是入了梦。

翌日早膳时,叶焱同刘氏提出后日想去爬山散心的事,刘氏知他近来心里不好受,难得主动向她提要求,自然毫不犹豫便应了。

“让妹妹陪我做个伴吧。”他喝完最后一口粥,在叶菡时不时瞟来的急切目光下,不慌不忙的说道。

叶菡假作不乐意的说道:“爬山有什么好玩的,天气这么冷。”

“你这丫头!平日里整天找借口往外面窜,让你去陪哥哥倒不愿意了。”刘氏嗔怪道,生怕叶焱不开心,直接应道,“你们兄妹一起去我也放心。”

“好吧好吧,母亲大人都发话了,我岂敢不从?”叶菡摆摆手道,瞥见叶焱正似笑非笑得看着她,偷偷冲他眨了眨眼,满脸的狡黠。

“贫嘴!”刘氏见她这副调皮模样,似乎恢复了往日几分神采,心中十分欢喜。

“姑姑,劳烦您再打一壶桂花酒,严叔上次喝完您酿的酒赞不绝口,今儿再给他送些去。”叶焱对叶氏说道。

“严先生既喜欢,我这次便多打些。”她话音未落人已起身往厨房走去。

“哥哥,我能陪你一起去看严叔吗?”叶菡问道,她想私下探探叶焱的口风,看看他是否也对她的异常起了疑心。

“娘若允你出门,我自然无意见。”叶焱答道。

叶菡可怜巴巴得看向刘氏,刘氏今日心情好,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且去玩儿吧,过完年订了亲就得规规矩矩在家待着了。”

叶菡自动将她后半句略过,让叶焱等着她,唤了泱泱急匆匆回屋去换衣服。

路过洪锦布庄时,她心有余悸得朝里头看了几眼,叶焱瞧见后笑道:“眼馋了?”

叶菡急忙摇了摇头否认。

“待哥哥日后发达了,想要什么都买给你。”叶焱说道,脸上笑容明朗。

“哥哥准备如何发达呢?”

“我决定去考科举了。”他虽说得从容,还是被叶菡捕捉到眼底滑过的一丝不甘。

叶菡抓住他的手腕举到眼前,指着手上因常年习武而磨出的厚茧道:“努力了那么久,就这般放弃了吗?”

叶焱抽回手攥紧拳自嘲道:“不然如何?往日是我太过天真了,人怎么可能随心而活呢?”

“娘和姑姑担心的,我也怕。到底是支持哥哥做自己想做的事,承受随时会失去你的恐惧,还是看着哥哥好好的活着,却郁郁不得志呢?”

叶焱闻言心中微动:妹妹真的懂她,也很在乎他。

故作轻松地打趣道:“你何时变得这般善解人意了?”

叶菡看着他的眼睛,小心问道:“我变懂事了,哥哥不欢喜?”

“你变成啥样都是我的妹妹。”叶焱失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髻道,“这小脑瓜里整日都在想些什么!”

果真是男子要粗心大意些,叶焱和叶礼都未对她突变的举止产生疑虑,不知刘氏是否如叶氏那般生了疑心,回去后得寻个机会再作试探。

“我还不是担心哥哥经此打击会一蹶不振。”

“别瞎操心,我好着呢。”

二人说笑着往严峰家走去,丝毫未察觉到路边茗韵居二楼雅间内投来的视线,待他们拐过了街角,玉承赫才收回目光,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初见叶菡时,她看自己的目光深情而热切,转头却又与秦朗怀私会。以秦朗怀的性子,楚菡以外的女子皆入不了他的眼,十分好奇叶菡到底对秦朗怀使了什么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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