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匹马疾驰过街市,众人纷纷躲避,张记铺子的二楼雅间内,柳若瑜正同一衣着奢华的女子交谈,听见外面闹哄哄的声音,好奇的往窗外看去,便见秦朗怀策马而过,待他转过街尾不见了人影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
“表妹果真痴心。”女子轻笑道,抬头看向柳若瑜,细眉丹凤眼,正是林霖。
林霖的父亲林从铭是柳若瑜的舅舅,她向来不大看得上林霖,她母亲是林家嫡女,而林霖的父亲却是外祖父的侍妾所出。林从铭不过从九品的三等医士,不知走了什么邪运,女儿林霖居然能成为五皇子的侧妃。从小她便喜欢与自己攀比,嫁去五皇子府后更是趾高气扬。
今日约见她不过是听闻她与小侯爷相看未果特来看笑话吧,若不是父亲要她平日与林霖多走动,她才不愿见这个人!
“表姐还是管好自己吧。”柳若瑜回到桌边坐下,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许家姐姐乃相府嫡女,品貌出众,是邺庆数一数二的名门贵女,待嫁到五皇子府,恐怕表姐便没机会见着殿下的面了。”
林霖面色大变,强压住怒火挤出笑容道:“不劳表妹担心,无论怎样我与殿下总归在同一个屋檐下,想见面有什么难的。你我斗气多年,好歹我嫁给了心仪之人,只是表妹的运气就差了些,怕是只能在梦里与小侯爷相见吧。”
“夫人慎言。”巧梅急忙说道,“小姐还未定亲,这话若给人听去乱传,恐伤了家门清誉。”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来教训我!”林霖拿起茶盏便砸去,巧梅来不及躲闪便被滚烫的茶水浇了满身,幸而穿着棉袄仅将衣裳打湿未烫到肌肤,却仍有些许水花溅到脸上瞬间泛出红印。
她正要跪下请罪却被柳若瑜拉住,柳若瑜涨红了脸道:“表姐这是何意?巧梅是我的丫鬟,还轮不到表姐出手教训!”
林霖“倏”得站起身冷笑道:“贱婢而已,至于伤了你我姐妹和气吗?”
柳若瑜瞪着她不说话,巧梅尽心尽力服侍她多年,今日居然被她最讨厌的人欺辱,她当真咽不下这口气。
“巧梅并没错,表姐说话前是应当考虑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柳若瑜说完便要离开却被林霖唤住。
林霖今日是带了任务来的,即便心中再生气也不敢误了德妃交代的事,当下便笑着道歉:“表妹莫恼,是我一时气糊涂了。”
见柳若瑜还站在门口没有要继续留着的意思,她俏悄撇了撇嘴继续道:“今日其实是为了表妹的亲事而来。”
柳若瑜闻言回身看向她,面上仍有余怒:“我的婚事自有家中长辈做主。”
表妹以为小侯爷的婚事由甄老太太做主,柳老夫人与甄老太太又是旧识,即便小侯爷对表妹无意,但小侯爷孝顺,若是长辈坚持说不定他便从了,对吗?”林霖一字一字将她心里的盘算说出,轻笑道,“表妹有没有想过,凭什么甄老太太非你不可?邺庆可不缺贵女,今年除夕宫宴表妹可有收到请帖?”
“什么请帖?”柳若瑜被她看穿了心思,又羞又窘正想反驳,却被她的话勾起好奇心。
“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啊?”林霖故意卖关子。
“我又不是没去过,今年不去也罢。”柳若瑜看不惯她得意的模样,嘴硬道。
林霖不再吊她的胃口,做出惋惜的表情道:“今年的除夕宫宴可不一样,那是圣上专门为了小侯爷的亲事而设,受邀的贵女是由淑妃娘娘亲自挑选的,听说表妹的闺中好友夏四姑娘和刘二姑娘都收到了邀贴呢。”
她每说一句柳若瑜的脸便白上一分,直到她说完柳若瑜一张俏脸已惨白如霜,巧梅急忙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你骗人。”她不相信林霖的话。
“昨儿德妃娘娘召我进宫时亲口告知岂能有错?”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林霖心里笑开了花,面上却关切得紧,“想必姑姑和姑丈是怕表妹伤心才没提。”
“不会的。”柳若瑜站立不稳退了几步,涨红了脸道,“祖母不会瞒着我的。”
“表妹也别气馁。”林霖不再与她斗气,将来意挑明,“若我有法子让你赴宴,你可愿乖乖照我说的去做?”
“表姐有什么法子?”柳若瑜对她的话存疑,却又忍不住追问。
“表妹可还记得楚菡?”
因为秦朗怀的缘故,柳若瑜也打听过许多关于楚菡的事情,他俩自小青梅竹马,却不知为何楚菡嫁给了五殿下,而秦朗怀从此远赴西州,多年未归。
“好端端地为何提起已故之人?”
“知己知彼,才能对症下药。”林霖眼里略过一丝不屑,在心里暗骂柳若瑜草包废物。
“你,说明白点。”柳若瑜见她好似真心相帮,逐渐卸去防备,摆出虚心求教的姿态,林霖便将德妃交代的事情附耳与她细细道来。
柳若瑜俏脸涨红,惊惶地退后半步,摇头道:“不可,我......我怎能做这种事?绝对不行。”
林霖冷笑一声:“只要结果是好的,用什么法子并不重要,除非你舍得小侯爷娶他人为妻。”
柳若瑜内心挣扎不已,过了许久,她终于下定决心。
林霖此刻心情极为舒畅,近日被五皇子冷落的烦闷也散了许多,特地打包了些糕点准备带回去给五皇子。
谁知刚回府便见玉承赫带着墨闻匆匆离去,连她请安都视而不见未作半分停留。
“殿下这是怎么了?”她拦住玉承赫院子里的小厮问道,小厮却摇着头什么也答不出来。
“废物!”她骂道,怏怏地准备回芜水居,走了几步又停下,绿珠不解地看向她。
“去挽香小筑。”趁着玉承赫不在,得好好去‘照顾照顾’容悠然,她冷笑道,“把糕点拿去给容侧妃尝尝。”
绿珠看着她的笑容,有些头皮发麻:今日容侧妃要吃点苦头了。
寒思院聆风亭内,月昭红着眼睛说道:“我的字是小姐手把手教的,却连她五分的形韵都模仿不出,这位叶姑娘既然能伪作到真假难辨的地步。”
她指尖轻轻抚过纸面,忽然摇了摇头道:“这根本不是伪作,分明就是小姐本人所写。”食指点在‘尚’字上解释道:“凡带‘口’的字,小姐总喜欢将横折这笔弯弯的带过,像画了个半圆;圈点也喜画个小小的实心点,偏要占一个字的空隙。老爷曾因此训过小姐几回,斥她将钟公的小楷学得面目全非。可小姐怎么也改不过来,老爷纠正无果便任她去了。”
“若有心模仿,这些细节定也会注意到。”秦朗怀说道。
月昭垂首喃喃自语:“是啊,这怎会是小姐写的呢?她都去了三年了......”
随即抬头看向秦朗怀问道:“小侯爷,可否让我见见这位叶姑娘?”
“你与她曾有过一面之缘,就在楚菡忌日那天。”秦朗怀将信收好,他暂不打算把楚菡给叶菡托梦的事说出,以免月昭先入为主,因思主心切而做出误判。
“是她?”月昭只记得有个女子擅闯寒思院被殿下喝退,后续却不清楚了,她本就沉溺在伤心痛苦中,对周遭发生的事不曾留意,此时努力回忆也只想起一个模糊的娇弱身影。
“此事暂不能让玉承赫知晓。”秦朗怀看着亭外萧瑟景致,几片枯叶被风带到半空打了几个璇儿又晃晃悠悠坠落。
“每月十五我都会去灵泉寺为小姐诵经三日,或可以约在那时。”月昭将披风领口拢紧了些,山中风大,每逢冬季她都会感染风寒,今年倒是恢复的快,不过三四日便退了热头也不晕了,只是还有些惧冷。
“好。此女身上蹊跷之处甚多,你是最熟悉楚菡的人,必定能看出些许端倪。”秦朗怀说完事情便准备离开,想必玉承赫已在赶来的路上,有些事他暂未理清楚,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小侯爷慢走。”月昭在原地行礼目送他离开,守在亭外的归云归林本已跟在秦朗怀身后走了几步,却见归云踌躇着停了脚步,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转身冲进亭子从怀里掏出一物塞到月昭手里问道:“风寒好了吗?”
月昭看向那物:是个小巧的圆形黄铜手炉,还带着他身上的体温,顿时觉得十分烫手,口中答着:“已经好了。”
平日里与归林斗嘴时巧舌如簧,此刻脑中言语万千却半个字也说不出,见月昭要将手炉还给他,急忙退后几步匆匆丢下一句“照顾好自己”,飞也似地去追秦朗怀和归林,二十多岁的人竟像个楞头小子般慌张。
月昭看着归云的身影瞬间消失不见,心里有些困惑:虽然因小姐和小侯爷交好的缘故同归云也算相熟,但这么多年二人说话的次数一只手都算得过来,六年多未见,他怎么知道自己感染风寒的事,这手炉又是什么意思?
她如今已二十二岁,早错过嫁人的好年纪,楚菡在时曾有意为她寻门亲事,她总担心旁人照顾不好楚菡便拒绝嫁人,楚菡走后她更是决心终生不嫁。
摸了摸炉盖上镂空雕刻的喜鹊绕梅图案,她有些为难:是该寻机会还回去还是留下?
“朗怀走了?”
她想的入神未听到靠近的脚步声,直到来人出声询问将她惊得手一抖,急忙把东西藏进衣袖里躬身行礼。
“回殿下,小侯爷刚离开。”她如实答道。
“他找你何事?”玉承赫瞥见她的小动作只装作不知,迈步走进亭子,身后的婢女将软垫铺在冰凉潮湿的石凳上,紧接着将冒着氤氤热气的茶水放在他手边。
“小侯爷出门办事路过此处,顺便探望小姐。”一句话便说明秦朗怀是来看楚菡的,与她无关。
玉承赫目光在她面上停留片刻,见她神情如常便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道:“日常若缺什么便同管事的刘嬷嬷说,千万别委屈自己。”
“谢殿下关照,刘嬷嬷待月昭很周到。”月昭答道,见玉承赫看着她衣袖中鼓起的一处,有些尴尬的将手往身后藏了藏。
“近两日本殿恰好无事,索性便留下来陪陪菡儿。”玉承赫放下茶盏抖了抖袖口起身说道,“朗怀与本殿感情深厚,寒思院随他来去都无妨,但......”
他看向月昭,对面的人立马接话:“除殿下外,任何人不能踏入梦菡阁。”
玉承赫点点头转身离去,梦菡阁是楚菡生前在寒思院住过的地方,现在里面摆放的全是她用过的东西,平日只有月昭可以进去打扫,他人不得入内。
待他走远了,月昭才将手炉从衣袖中取出,片刻的功夫她又想通了:楚菡去后她起誓行此生行善事万件以向佛祖发愿祈求楚菡有一个完满的来生,接受他人的好意又何尝不是行善?
三年来她已行善上千回,再努力努力一定可以达成所愿。
秦朗怀故意绕远路下山避免与玉承赫碰面,耽搁了大半天回到城内又到了用晚膳的时间,阍者并两名差役垂手立在侯府门口,似等待多时。
“小侯爷,凶手已缉拿关押等您审讯。”差役上前几步拱手禀道。
秦朗怀眉梢挑了挑十分意外,马都没下又往刑部而去。
凶手竟是张屠户。
差役抓人走时合松巷的街坊都出来看热闹,叶菡与叶氏、刘氏立在自家门口默然看着,众人多是不信如此忠厚的张屠户会杀妻,一时议论纷纷吵吵嚷嚷。
叶菡这是头次瞧见张屠户本人,他面色灰败似乎被抽走了魂儿,任由差役用锁链拖着他往前走,对于周身的嘈杂无动于衷。
衣袖被人扯了扯,泱泱欲言又止得看着她,又看了看叶氏和刘氏,叶菡瞬间明了,寻了个借口同泱泱回到屋里。
“姑娘,您还记得中秋前夕撞见张屠户和王寡妇私会的事儿吗?”泱泱问道。
她自然不记得,但隐约想起泱泱之前曾说过此事,只是她那会儿羞于听这些闲言闲语制止了她。面色如常的点点头道:“怎的了?”
“您说张屠户会不会是为了和王寡妇在一起才杀了自己的娘子?”泱泱好奇道。
这...也算是个动机。叶菡眉尖微蹙,张屠户所作的营生是不用守宵禁的,宰杀牲畜的地方在城外,一般都是天亮前在城外将猪宰杀好,再把猪肉拉回门市来卖,能在夜晚自由行动还能以运猪肉做掩护,有着完美的作案机会。
“落水后许多事我都记不清楚了,那日我们是怎么撞见他们的?”叶菡以往只看过断案的杂书,私下与秦朗怀探讨过书中的推断手法,如今真让她碰上了凶杀案,受惊吓之余好奇心居然占了更多。
泱泱闻言顿时来了兴致,特意向四周扫视一圈,装作十分神秘又谨慎的样子。
叶菡好笑的摇摇头,听她故意压低声音说道:“那是中秋前一天的傍晚,少爷同严先生相约去雨栖湖夜钓,还跟姑娘打赌最少能钓十条,姑娘心痒痒想跟着一起去,夫人和老爷自然不同意,少爷也没答应。姑娘当时跟小孩儿似的,就差在地上打滚了,您那会儿刚行完及笄礼半个月,夫人说都是要议亲的大姑娘了,怎么能大晚上的去外面乱晃......”
“说正事儿。”叶菡打断泱泱提醒到,还未及笄的小丫头怎么同个老太太一般起了话头就开始东拉西扯。
“姑娘您别急啊,我正要说呢。”泱泱委屈的撅了撅嘴巴说道,“反正您没去成,就假装听话回了院子,结果又拉着我陪您翻院墙出去。”
叶菡无语:这姑娘可真爱翻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