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蓝的天空随着漂泊的海船不住晃荡,浪花拍击着浪花,哗哗作响。
拉斯加扑闪着睫毛,细数从眼前飞掠而过的海鸟。
幻想着某日亲自扬起船帆,出海远航。
父亲粗糙笨拙的大掌扬起了风帆,“圣玛丽亚”号海船借着洋流顺利出海。
“阿加!”
父亲朝他招了招手,拉斯加回头疑惑地望着他。
“去仓库瞧瞧我们还有多少淡水。”父亲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望远镜。
拉斯加听着父亲的话里担忧的语气,不免觉得他大惊小怪,
“父亲,咱前日不是才在落达岛加满了么,才喝了半瓶哩。”
拉斯加挤着眉毛,故作小大人模样。
父亲见了不觉好笑,他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道:
“阿加,你得时时刻刻将船上的情况和周遭的环境放进脑子里……
这些东西能在紧急情况下保你一命。”
七岁的拉斯加尚且不懂父亲话里的深意。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迈着短小的双腿“噔噔噔”在风吹摇晃的海船上撒欢。
拉斯加生于大海,长于大海。
他的生命力除了相依为命的父亲,就是这片无边无垠的大海和这艘在大海上飘摇不定的海船。
咸腥的海水唤起了他脑海里久远的记忆。
再一晃,他的世界不再是晃晃悠悠的了。
父亲像是早早地就知道了自己的命数。
最后一次出海,将拉斯加一个人留在大陆,他自己偷偷出海谁也没告诉。
父亲和他的船永远地留在了大海里。
刘易斯收留了他,拉斯加重新回到大海里。
第二次被大海伤害……是拉斯加二十岁那年。
大海夺走了伊莎贝拉,他的挚爱。
第三次……他亲眼目睹了人类的巨大灾难,风暴吞噬了玛丽亚娜。
现在……他,连他也要被带走了……
疼痛,深入骨髓……就算他意识迷离,那疼痛也还是在折磨着他。
蚀骨食肉的鬼东西!
就算是他被疼痛折磨得不成人样,他也还是忍不住低声咒骂。
……
“回收完成!”
“回收完成!”
声音来自脑海深处,宛如一把淬着冰水的利刃切割着拉斯加的记忆。
七岁的,十三岁的,二十岁的,还有三个月以前的……
父亲、刘易斯、伊莎贝拉、韦德、“火种”号……
过去的记忆像走马灯一般在他的眼前掠过。
脑袋里的声音越来越混乱,渐渐失控,而拉斯加却感到疼痛减轻了,意识越发朦胧。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他的大脑突然清醒了过来,一连串的问题搅扰得他无心理会死亡这件无比真实的事。
“摧毁”是什么意思?
阿尔法一号是谁?
“帝国”又是什么东西?
难不成敌人就是阿尔法一号口中的“帝国”?
“回收完成!”
“嘟~”
脑子里再一次弹出一段莫名其妙的对话,拉斯加激灵了起来。
“执行摧毁任务!”阿尔法一号气急败坏地发出指令。
突然一连串嗡嗡声从虚空中传来,黑夜中快速闪过一抹红色光亮,
“阿尔法一号机型无权限访问!”
“监察一号,此人具有极强的安全隐患,若不摧毁,势必会对帝国的安全形成威胁。”
“阿尔法一号,你触犯了帝国机种安全守则,现将执行强制回收任务。”
“不,监察一号!”阿尔法一号的声音变得尖锐,充满惊恐。
监察一号冷冷地道:“阿尔法一号,你已被人类大脑侵蚀,晶核已不再纯洁,工程种已做好准备。
作为惩罚,你将被强制回仓,并继续为帝国服役100年。”
机械音消失,一只碧绿色的机械虫扇动着透明色的翅膀,从密室的黑暗中飞出。
荧光绿照亮了它所飞过的痕迹,拉斯加半睁着眼睛,将那熠熠发光的轨迹映入眼底。
脑袋里的那些东西像是被那道光吸引了,争先恐后地要往外窜逃……
拉斯加感到头皮一紧,低声咒骂起来。
那些声音忽而变得低落,呜呜咽咽起来……
啜泣?
拉斯加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那些像鼻涕虫一样的鬼东西爬到了他脑子里,使他头痛欲裂不说,连他的小命都要被取走了……
啜泣?
它们凭什么!
荧光一闪而逝,四周恢复了静谧。
脑袋里那些声音也随之消失了,他像条僵死的爬虫直愣愣地躺在地上……
除了还能勉强吞吐口空气之外,他跟个死人没什么两样。
此时夜色正浓,整个指挥舰在夜魅中沉沉入睡,拉斯加疲惫极了,他闭上了眼睛,沉入睡眠。
再次醒来,天已大亮,拉斯加没死。
他尚且维持着昨夜的姿势,全身上下不仅没有半点疼痛,连疲惫感也一扫而空了。
但他没法动弹,甚至发不出声音……他对此感到失望极了。
他成为一个只会呼吸的植物人……
这样的自己只会成为别人的累赘,拖累别人这种事……他说什么也无法接受。
拉斯加盯着天花板,在昏暗、潮湿的空间里陷入沉思。
耳际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像是鞋底和地毯接触发出的沉闷响声……
“奥谢,你在督察房里值了一整夜的班么?”阿克老汉咂着烟斗,低声调侃。
那头呢?
“阿克!”只听一个年轻人古怪地叫了老汉的名字。
步履匆匆地走到某个风声呼呼的地儿了。
阿克见那叫奥谢的年轻人傲慢的样儿,泄愤地踩了踩甲板,过了一会儿,才说道:
“嗬,昨夜那新来的替你值了班!”
奥谢始终没对阿克露出什么好脸色,他敷衍地道:“嗯!”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某事儿,怀疑地道:“不过,我一大早就没有看见他……”
阿克对奥谢的不好态度心怀芥蒂,虽有心告诉他,他从昨晚就没见拉斯加了……
但话到嘴边,成了阴阳怪气的调侃:
“人家可是值了十六个小时的班呢,你以为谁都有那福气能得督察厚爱?”
奥谢登时哑口无言,一张俊俏的白皙脸蛋忽白忽红,胸脯剧烈起伏,像是胸中有气,郁结难散。
海风呼呼刮过,波浪追赶着波浪,翻涌不息。
拉斯加嘴角听着这些动静,仿佛看见了那些场景,不觉满心欢愉。
传递至耳畔的,出现在眼前的,还有那遥远得肉眼无法望穿的……
他却能身临其境!
嘴角的笑僵住了……他试图扭动身体,在一阵锈铁摩擦的声音伴随着骨节咔咔作响的声音之后……
他的身体动了起来,以他难以想象和控制的方式……
轻盈、敏捷、灵活……
他不敢置信地扭动四肢,突然发现它们已经摆脱了生理束缚……
旋转,屈伸……感觉不到半点阻滞。
拉斯加惊奇地发现皮肤下流动的血液变成了碧绿色,他掏出匕首在自己手臂上划拉了一个口子。
可没有半滴血液流出,连那伤口也在极速间愈合了。
拉斯加浑身的血液都似凝固住了一般,他想他要找个人了解真相!
他轻盈地抬起脚,身体却早已在大脑做出反应应答之前,冲到了舱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