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工作救助组织成立了。
人们兴致高昂,每个人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到甲板上对着那象征着希望的火红太阳祈愿……
甲板恢复了以往的热闹,人们的脸上也恢复风暴前那种平和中的满足,有时甚至还会让人产生错觉,仿佛这群人从未经历过那样的伤痛……
然而,这样……狂热的平静,让人没法彻底安下心来。
——《拉斯加航海日志》
拉斯加的莽撞之举,引来了上层的强烈不满。
他们气势汹汹地带着护卫队冲进了指挥室,将手无寸铁的拉斯加架了起来,一路拖行到临时审讯室里。
没有经过他们的裁决而自作主张地成立一个以民众为首的组织,这不利于当局的利益。
这是拉斯加压根儿就想考虑过的事情。
按照他的设想,给那些整日里无所事事、浑浑噩噩的民众集中在一起,统一分配些日常的工作。
压榨他们花在悲观消沉上的时间以达到减少内耗的目的。
但,所谓的当局看到的却不是这种举措带来的积极向好的一面。
拉斯加十分苦恼,他被人像死狗一样拖进这间被杂物占据了将近三分之一的储物间,就被人彻底遗忘了。
储物间……拉斯加看着眼前摆放得乱七八糟的纸箱子,确信上头的人是绝对不会来这里审讯他的,所以他这下很可能成了某位看他不顺眼的高层的靶子。
偶尔有路过的脚步声会将他的放空的思绪拉回现实,而现实又让他不得不面对当下尴尬的窘境。
他现在苦恼今晚要怎么把他那一米八的个子安放进这些纸箱子中间……
或许把纸箱子压扁当床垫子会更舒适……不过他可不敢保证他明早醒来后不会腰酸背痛。
就在他踌躇着要将床头安置在哪个方位的时候,对讲机里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察尔斯船长,察尔斯船长,我是卡尔!”
卡尔的声音十分急促,这令拉斯加有些紧张。
“卡尔,发生什么事了么?”
“船长,不好了,那叫审什么查的……和咱们的工作组织打起来了,他们带了护卫军围了我们,并要求我们立刻回到各自的房间,没有他们的命令不准我们出来……”
拉斯加暗道一声不好。
“卡尔,你先别急,事态发展得怎么样了?双方有没有起冲突?”
“现在还没有,但双方都剑拔弩张的,谁也不肯让步,那些护卫队的都已经拿出枪来了……”
那头,卡尔的声音已经带着几分哽咽了。
拉斯加企图让守在门外的两个士兵打开门,放自己出去,但是他们像两根木头傻愣愣地杵在外头,屏蔽了拉斯加的声音。
一股无名怒火冲上了他的脑子,他憋屈地踢了脚舱门,回头朝对讲机那头讲道:
“这样,卡尔,我交给你一个任务,现在偷偷溜进指挥室,找到我的日志,就在一进门左转的休息室里,那里有联系普米上校的方式,之后简要地把事情告诉他,他会处理。”
卡尔忙不迭回答道:“好,好的。”随后一溜烟跑了个没影儿。
甲板上,一支身着土褐色陆军军服的十六人小队围住了一群正在清洗衣服妇孺。
士兵们手持步枪,面色严峻,仿佛正在与敌人对峙。
而他们对面,一群妇孺颤颤巍巍地站直了身体,她们一手扶着栏杆,另一手则紧紧抓着搓衣板,那是她们从家里带来的,因为用途广泛而在出远门时也会随身携带的工具。
她们各个扬起红彤彤的脸蛋,警惕地望着这群衣着鲜亮的士兵。
不一会儿,她们的神思开始游离,从这群士兵身上她们看到了跟自家爷们完全不同的地方。
脸上像女人一样涂脂抹粉,身上也有股比女人还好闻的香味儿,看那被烟熏黄了的指甲……
可想这些阴柔的士兵也会抽烟,不过却全然没有自家男人身上那种旱烟的呛鼻气味……
她们的心里产生一种别扭的想法,即觉得眼前这些毛头小子连自家汉子的一个小指头都不如,不禁在心里暗自鄙夷起他们来……
但在心里的某个角落又偷偷羡慕这群男人用着她们这辈子连见都未曾见过的胭脂香粉。
“你们听好了!往后没有许可不准不分时间到这儿来!现在是巡逻队巡检的时间,你们应该回到屋子里,等待工作人员的点名之后,即五点之后再上甲板来!”
“哎呦,长官呀,现在已经是四点四十了嘛,不要计较那么多了嘛。再说五点以后太阳都已经要下山喽,我们哪有晾晒衣服的时间哩。”
为首的一位妇女大着胆子和那长得和一侧的桅杆一般瘦长的男人撒娇道。
“这个我管不着!”那人板着一张脸,丝毫不买账。
女人觑他一眼,心想这么不懂怜香惜玉,定是连个女人都没有的榆木疙瘩!
她虽有心嫌弃,但也知晓此刻的处境,明白万事都该忍耐。
“长官不能通融通融?我们女人家也就只能帮忙做这些活计了,要是长官们的衣服……”
“不能!不用!”那人扯着嗓子高声喊道。
“嘿!”女人一下子气得站直了身体,“给脸不要脸!给你你能耐的!”说完,她撩起手上的搓衣板子,猛然朝那瘦长高个儿的下巴挫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那士兵显然没有料到区区一个妇孺会有如此猛力。正待闪躲,奈何脚跟不稳,一个趔趄,随那飞出去的搓衣板一块儿应声倒地。
所有人都被这场面吓住了,呆愣愣地看着士兵倒地,女人抱着手,怒气冲冲地望着他。
士兵这才看清了她的面貌。
那是一张有着圣母玛利亚的和善的脸孔,却有颗比撒旦更邪恶的心!士兵从腰间掏出了手枪,对准了女人的脑门。
并在心中为她献上了一首安魂曲。
扳机叩响,子弹划过那搓衣板的边缘冲向女人的脸孔。
女人来不及呼救,就被子弹射穿了脑门……
顿时四周血浆迸溅,尖叫声、啜泣声、奔跑声响作一团。
士兵维持着半躺的姿势,眼睛里飞溅入女人温热的血液,霎时间,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隐隐约约看到乱成一锅粥的甲板上,在那四处奔逃、溃散的人群后头,那高耸入云的桅杆顶……
伴随着一声轰隆隆的巨响,暗紫色的巨大山峦陡然矗立,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茫然无措地四处张望……
四周一片死寂,他迷迷糊糊地看着那些左右晃动的暗红色人影,大声呼叫,可回应他的仍旧是寂静。
这一刻,他才迟钝地察觉到他就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他的耳朵已经被震聋了!
还未来得及从失聪的莫大悲哀中回神,阴影便已经笼罩在他的头顶……
暗紫色的巨大山峦……不!是巨大水墙!
他猛然回神,下意识抓住了身侧一个温软、粘腻、散发咸腥味儿的东西……
那是被他一枪打死的妇人,尚且留有余温的绵软的的手臂……
士兵突然意识到:死亡原来是静默的、无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