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凌野又被噩梦惊醒了,可她已经习惯了。
以前惊醒她都会害怕,可现在她只是睁着眼,躺着一动不动,盯着天花板发呆。
感受着身旁人熟悉的气息,她起伏的胸腔渐渐平缓下来。
借着房间里昏黄的夜灯,看着紧搂着自己的男人,她眼里又蓄满了泪花。
他真的憔悴了很多。
明明之前一点岁月的痕迹都没有,可现在,他脸上有了不属于他该有的愁容。
凌野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满眼的愧疚和心疼,她想摸摸他,可她不敢,因为他会醒,醒了就知道她原来每天还会在做梦。
一颗一颗滚烫的泪顺着眼角滴落在枕头上,凌野一整晚都在看着傅泊丞,记住他熟睡中的每一帧容颜。
窗外渐渐有了一丝朦胧的光亮,许是她真的太累了,最后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傅泊丞已经穿戴整齐的站在落地窗前,他一改往日的黑西装白衬衫,今天是除了外露的皮肤,全部都是黑色。
凌野手指紧紧攥着被子下的床单,压下心里的难过,看着窗下那抹高大修长,孤寂落寞的背影,缓缓伸出手对着光勾勒着他的身影。
“醒了?”
傅泊丞转身走到床边,一脸温柔的揉了揉她的头。
凌野乖巧的点了点头,“嗯。”
“还早,多睡会。”
他真的很温柔,这段时间他这一生的温柔都用在了她的身上。
凌野从床上坐起来,给他理了理黑色的领带,手指都在细颤着。
“你要出门吗?”
她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干哑,细声细气,听得人心底泛起涟漪。
傅泊丞温暖的指腹在她脸上摩擦着,露出一个浅笑,“嗯,我出去办点事,在家乖乖等我。”
凌野突然贴在他的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腰,一滴泪悄悄的被他黑色的外套吸附了。
看他这样的装扮,她想起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他大哥一家三口的忌日,也是她父亲的忌日。
以前他在国外的这14年,每年的今天,他都会从国外回来,可他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墓园,然后又匆匆飞回国外了。
好几次她都会悄悄的在墓园不远处,看着他在墓碑前的背影,是那么的苍凉。
而她这个罪魁祸首连想去看的勇气都没有。
傅泊丞抬起埋在自己怀里的脸,可她还是一副黏人的模样,看不出任何异样。
“怎么了?”
凌野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摇摇头。
“外面冷,等会早餐让莲姨送上来就好了,别出大门,下雨了。”
傅泊丞抬腕看了眼时间,继续叮嘱着她。
凌野还是微笑的点头。
傅泊丞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然后又突然返回紧紧搂着她,重重的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等我回来。”
凌野紧捏着手心,咽下心里呼之欲出的难受,点了点头。
看着傅泊丞的身影消失在卧室门后,她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床边。
那种锥心的疼痛感又来了。
她紧紧按着自己的胸膛,试图想要阻止撕裂般的疼,可完全没有作用。
疼……太疼了。
这段时间,她努力伪装,可在没有人的时候,这种疼就肆无忌惮的窜出来,就像是在啃噬她体内的每一根骨头,每一个细胞一样。
凌野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脸上几乎是死白,嘴唇都在发颤,额头还在冒着一颗颗细碎的汗。
她撑着无力的身体走到卫生间,试图用冷水让自己冷静下来,可那些记忆总是在这种时候侵占她的大脑。
不知道在厕所待了多久,门外传来莲姨的敲门声。
“小野,你收拾好了吗,我进来了。”
凌野手指已经嵌入了手心,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平复下来,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的脸,她使劲拍了拍,看起来红润了些。
“好了,你进来吧。”
凌野深深吸气吐气,让自己看起来跟平日里没有什么两样,才走出去。
莲姨把早餐端了进来放在桌上,“少爷吩咐了,今天外面很冷,在屋子里待着就好了。”
凌野看着桌上的早餐,眉头微微拧了一下,温柔道: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我吃完了会送下去的。”
莲姨看她这么乖巧,心里也很高兴,“那你吃完叫我,我下去把家里收拾一下。”
凌野笑着点头。
房门关上后,她再也憋不住冲进了卫生间,一阵阵呕吐声从里面传来。
明明这么久,她努力让自己进食,可每当那些记忆窜出来时,她还是会跟之前一样看到食物就反胃。
特别是每次端起热乎的碗,就像是她捧起毛予那颗血淋淋带着温度的心脏一样,她都能感觉碗似乎跟着心跳一样有节奏的跳动。
凌野好不容易在卫生间缓过来,回到卧室,闭着眼把早餐吃了,可吃了几口又开始呕吐了。
她整个人已经在房间里吐得天昏地暗,天旋地转,还不小心把桌上的碗碰倒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凌野慌乱的把房间收拾干净,碰到那几片碎片时,还不小心划到了手,鲜血瞬间流了出来。
她盯着自己手上的血突然愣了神,脑子里那些她杀人的画面,一刀一刀刺进人身体的画面,她的手也是这样的鲜红。
凌野双手开始颤抖着,眼里都是恐惧,她缩在桌子底下紧紧抱着自己,眼泪再也不受控制的往下流。
那六个死去的男人,都是她一刀一刀亲手刺进去,拔出来,反反复复,亲眼看着他们哀求的眼神,亲眼看着他们在自己眼前一点一点没有气息,再亲眼看着他们一天一天的腐烂发臭。
还有毛予,她亲眼看着毛予被一颗一颗剖出内脏,还亲手给了毛予最致命的一刀。
还有傅家的人,她亲手递上了毒药。
还有她的父亲,她亲手把那颗糖喂进了他的口中。
还有无辜的陈医生,因为她而被人残害。
还有傅泊丞,因为她,差点连命都没有了。
凌野紧紧抱着自己,颤抖得愈发厉害。
那种窒息感又来了,她真太害怕了,紧紧握着手里的瓷片,明明已经嵌入了手心,可她一点疼痛感都没有,一味的躲在桌子底下,浑身发抖着。
都是她,所有人都是因为她才死的。
这一刻她所有的伪装都卸下了,眼神空洞无神,透着麻木和绝望,毫无血色的面庞上染上了一层青灰之色。
她只觉得好冷,周身泛疼,如同被无数只看不见的野兽在撕咬着,四肢百骸都承受着无法忍受的痛,嘴里也抑制不住的发出痛苦的呻吟。
大脑里的记忆还在不断涌现折磨着她,就连她强撑着的傅泊丞留在脑子里美好的记忆也在被吞噬着。
凌野双手抱头试图想要把那些记忆驱赶,可完全没有用,只会让她越来越难受,最后她像是被困在一个无边无际的漩涡中,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
她的内心就像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连傅泊丞都不在了,没有一丝光亮了。
她呆愣的看着手里的瓷片,不受控制的往自己的手腕划去,一次又一次,那些筋肉外翻,血液外流,她都感觉不到疼了。
她缓缓闭上眼的那一刻,心里默念着:
傅泊丞。
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我真的太累了。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我不配活在这个世上,这个罪,我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