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都前往本州岛的路上,鄂伦春从韩光那里弄了一辆贴了军牌的车,这样免去了沿途路口检查的麻烦,如今出入本州岛的通道口,依旧被政府严密管控着,除了公务车和军车受到的限制小一些,别的车辆进入都需要严格的盘查。
在车里,鄂伦春沉默着,织田秀还在生气,她意识到,鄂伦春所在的组织是一个庞然大物,在国家之间周旋,却很难看出来好恶的倾向,和所在的绝对立场,因此不能简单的定义为正义和非正义。
只是某一刻,织田秀觉得这个世界上谁还可以信任的话,爸爸织田锦死了之后,就只有鄂伦春了,可鄂伦春只是突然出现,没有义务维护她这一路的安全,反而,织田秀担心,他会像突然出现一样,突然消失了,成为这个世界里众多的灰色背影中,低着头,把面目隐藏在帽檐下的一个陌生的人……
“叔叔。”织田秀问,“你是怎样一个人呢?”
“我啊?”鄂伦春眼角抽动了一下,单手放在方向盘上,答非所问一般地回答说,“一个非常别扭的人。”
“韩叔叔转交给了我一些东西。”织田秀说,“是饭桶大队长授权过的信息包,内容是我爸爸的过去的任务和经历。他说如果我接受任务的话,第一个条件是十八岁成年之后在自由做决定,还有就是,有权利共享这个任务已经完成的部分,但这究竟是怎样的任务啊?”从这些已知的信息中,织田锦只是一个天才科学家,做出了很多伟大的发明,这和任务有什么关系呢?
织田秀又问鄂伦春:“我爸爸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
“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人。”鄂伦春说,“有毁灭岛国的本事,也有毁灭岛国的能力。”
鄂伦春说的,在那些信息包中看不出来任何端倪,对此,织田秀对转交给她的信息的真实性产生了怀疑,“那我是否还可以做另外一种假设,这些信息是加工过,或者是假的呢?”这才是织田秀真正疑问的地方。
“区块链技术加工过的信息网络,任何个人想要篡改其中信息的可能性都非常低。”鄂伦春解释道,“除非他能撤回内部组织成员对这些信息做出的任何评价,或做出的任何反应,不然就不可能达到修改的目的。”
鄂伦春知道,在组织内部发下的信息中,只存在没权限看到全部信息的可能,绝对不会有假信息的可能。“这个组织是非常庞大的一个网,每个人都是其中一个节点,因此没人能做到修改信息包的地步,这就决定了一旦上报网络的信息,是绝对的真实,即便是有人背叛组织,也都会在第一时刻被修正。”
“核反应堆袖珍工程,海水净化系统工程,这些都是我爸爸研究出来的吗?”如果信息包没有假的话,织田秀认为,这是人类历史很伟大的成就,是他爸爸的杰作之一。
“这里面的很多工程,都是日末岛排放核污染水之后,全球各地的科学家陆续建立起来的,不可否认,有些成就是织田锦君的独创,你爸爸是个天才。”鄂伦春没有继续说下去,这些任务里也包含了许多牺牲和流血的付出,很明显,范畴并没有把这份消息给到织田秀。“但大部分,都是很多杰出的朋友一同努力才达成的结果。”
鄂伦春明白了范畴给织田秀信息包的用意,只想要给这个女孩埋下走上科学研究道路的种子,并非接近这个任务真正的核心。
看着满脸惆怅的小女孩,鄂伦春默默叹息,命运之下,谁又能独善其身呢?
织田秀想起他谜一样的爸爸,虽然在生活中有时候还有点傻,连顿像样的饭都没有做成功过,只是没想到的是,他也曾是许多伟大科学成就的参与者之一。
“如果你累了,可以躺着歇一会儿。”鄂伦春换了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夜幕快要降下来了,太阳永远躲藏在灰蒙蒙的厚重云层里,天地间一片褐黄色,眼前笔直的高速路上,车辆逐渐减少。
鄂伦春早就发现,后面的车已经保持匀速跟踪了三个小时以上了,天空中偶尔划过的无人机,那也是监视他们的工具之一。
“我才不困,精神着呢。”织田秀突发奇想,“要不换我来开吧。”
“你得把这车开上天去。”鄂伦春想着怎样摆脱跟踪,“何况你连这个车暗藏的许多好玩的机关都不知道。”
“噢!”织田秀来了兴趣,“快讲讲。”
“在你左脚的前方,有一个凸起的按钮,用力的踩下去!”鄂伦春两手把着方向盘,说:“就在这会儿,踩下去!”
织田秀用力踩下按钮,除了斜着的安全带之外,此时两肩、双腿各又自动伸出四条安全带,把织田秀绑缚在座位上,除了手肘和脚踝以下的部分,均动弹不得。
“坐稳了,咱们把车开到天上去。”就在此时,鄂伦春按下了汽车的滑翔悬停模式,汽车突然腾空,并悬停着,突如其来的变化,以至于后面长久匀速跟踪的汽车来不及反应,眨眼间便超车而去。
“是谁说我会把车开飞来着?”织田秀对此种炫技赞叹不已,等汽车重新行驶在道路上时,他要求鄂伦春,“再来一遍,飞高一点,飞远一点,像韩光叔叔那样开!”
“这车的能量不足。”鄂伦春斜眼看了一下窗外的天边,那个无人机小黑点还在,“我们还有一天一夜的路程才能抵达本州岛,能量还是节省一点用比较好。”在到达本州岛之前,得把那个监控飞机打下来。
终于,织田秀发现了异常,整场谈话和行驶的过程中,鄂伦春似乎都处于一种分神的状态,“叔叔,我们是被跟踪了吧。”
“现在才明白,看来你还没笨得很彻底。”鄂伦春说,“从离开东都时,我们已经摆脱了军部的跟踪,刚刚超车的那个,按照雷达的反馈装置来看,是米国中情局惯用的设备,连隐蔽都不开,简直猖狂至极。”
“这么凶险,你别吓唬我哦,我还是个小孩子。”织田秀意识到,几次超速,几次汽车漂移,还有这一次悬停,看似是在开车炫技,实在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么多隐秘的斗争。
“要不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有点参与感。”鄂伦春眼睛瞟了一下天空一直跟踪的无人机。
织田秀心领神会,从后座把背包拿过来,掏出电磁枪,咔咔咔,电磁枪浑身蓝光,一圈参数选择的电子屏围绕着织田秀的手腕呈圆弧转开。
“杀鸡沿用牛刀,”鄂伦春说,“用你那个弹弓。”
鄂伦春打开汽车的天窗玻璃,织田秀从子弹代里选了一个普通爆炸威力型的子弹,拿着弹弓,距离设定,力场设定,目标范围设定,跟踪雷达设定,然后轻轻松开手里的强力纤维皮筋,子弹悄无声息的打了出去。
“这么不准的吗?”鄂伦春张望了一下,在弹弓射出去的好几秒时间里,无人机还在飞着。
“你别急嘛。”织田秀专注的盯着夜幕下的天空,那个无人机只有一个红色的信号灯,若有若无的闪烁着。“距离有点远,子弹再飞一会儿。”
“轰!”空中一声爆炸,子弹并没有击中飞机,但是爆炸的冲击波把无人机那个光点淹没了。
“没想到,这个威力这么大。”织田秀有点可惜,“以前都用来打玻璃了。”
“甩掉了尾巴,今晚可以安静了。”鄂伦春设置了自动导航系统,两手离开方向盘,按下一个生活服务的案件,汽车后座弹出一个小置物架,鄂伦春伸手取了一条毯子给织田秀。
汽车就这样匀速的在夜幕下的公路上行驶着,织田秀盖着毯子,偶尔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鄂伦春聊着天,最后沉沉的睡去。
夜色中,织田秀睡得香甜,似乎是在梦中呓语,“叔叔,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
鄂伦春没有回应,他只是盯着前方。
只是尘封已久的内心,不住地回荡回荡着一个声音,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呢?这个回声在胸腔中乱撞,在脑海里嗡嗡响个不停?我是谁?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鄂伦春看着夜色下的远方,眼光明亮。我是鄂温克族在地球上最后一个活着的人,我曾经是一个入伍的战士,我是一个格斗俱乐部的金牌打手,我是公司破产后的失信人,我是一个志愿者,我是一个快递员,我是一个丢失了孩子的爸爸,我是一个失去了妻子的丈夫……
我是谁呢?谁又是鄂伦春呢?
悄无声息的夜色里,车内昏暗的灯光下,一颗晶莹的泪水从眼角落下,在脸上留下滚烫地一行,鄂伦春伸出手背抹去泪痕,然后把手搭在方向盘上,他一直盯着前方漆黑的夜色,在昏黄色的灯光里,蜿蜒的道路渐次消失在车轮下。
天上没有星星,路上没有行人,终点在夜幕中。
“是宠物,不是废物。”织田秀梦中呓语,“妈妈,西贝。”
织田秀又开始说梦话了,这是整个夜晚,鄂伦春耳边响起的唯一的,不间断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