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第三座核电研究站发生泄露事故了。”织田锦擦着额头的汗珠,谨慎地向冈山社长汇报。
冈山社长背对着织田锦,跪坐在榻榻米上,悠闲地端起一杯青瓷茶盏,嗅了嗅,小喝了一口,“不必这么拘束,织田君,这不过是几座不被外界所知的小小研究室和几个小小的无名岛罢了。”岗山将青瓷杯从嘴边拿开,把杯中剩余的淡黄色茶水慢慢地倾倒在茶台上,小股的水浸入茶台的天然纹理中,消失不见。
织田锦颤抖着说:“如果像当初处理辐岛的方法来处理,恐怕就会引起世界的轰动……”
“不,织田君。”冈山重新续上了一杯茶水,“辐岛处理核污染水的办法太蠢了,先用海水冷却核反应堆,在把冷却的海水大张旗鼓的排入海里,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贿赂了国际原子能机构一样,闹得人尽皆知不说,而且没有效率。这愚蠢的办法早就过时了。”冈山回想起当年那场风波,至今没有平息。
冈山把重新蓄满水的茶杯端起,狠狠地说:“那帮蠢人简直就是多此一举。”说完气愤地把青瓷茶杯丢入一个茶海里,他说:“我们让那座无人小岛,直接沉入海底。”
从冈山的办公室出来之后,织田锦的衬衫已经打湿了一大半,按照冈山的安排,这确实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近年来海平面不断上升,很多无名的小岛都被海水淹没了,从长远来看,这些无名小岛都将会被海水被淹没,或者整个日末岛的命运都是一样,没人会在意几座无名岛屿是被海水上升自然淹没,还是让人工手段沉没了——在自然环境研究所哪里,不过是统计数字小数点后面的一个极其细微的变动。
织田锦决定执行冈山社长这个方案。当然,现在的小岛已经有了核辐射的危险,他不可能亲自去执行……目前小岛上还有一百多研究人员和工人,除了最核心的研究成员之外,大多数人并不知道核反应堆已经泄露,实际上这些人并不清楚这里有一套完整的核反应堆设备存在,他们对外宣称,这里是一个水文观测站。
既然决定一切都按照计划来,织田锦井然有序地安排着。小岛上的所有人以及实验用的设备,大部分报废了,大部分在强核辐射的范围内,根本无法带出来。至于这些工人和研究人员早已经遭受了严重的核辐射和污染,虽然核辐射在医疗技术上已经能够得到治疗了,但是如果让他们离开了小岛,核反应堆的秘密迟早会被世人知道。
在本州岛最繁华的商业中心里,决定着茫茫大海一座无名小岛的命运——在给冈山接下来的汇报中,织田锦将整个方案呈现了出来,那就让小岛上的一切随着小岛一起消失好了……沉没的秘密,才会保证绝对沉默。冈山表示,这是一个十分理想的方案,他挥手让织田离开,看着窗外整个繁华到颓靡的城市,他犹如俯瞰众生一般,要让这个世界的走向按照自己的意愿发展,他决定亲自规划。
本州岛最近几年的繁华更甚从前,早先富土山火山将会爆发的时候,人们对这种无能为力的消息充满了末日恐慌的绝望,企业和商业都撤离了这里,经济一度萧条。但随着后来传出的次数越多,却并不曾真的发生火山爆发,人们的情绪从绝望转变为了失望。于是,商人敏锐的嗅到了其中的暴利,如果现实满足不了人们的预期,那就人为举办一场末日狂欢,这让整个城市的娱乐业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
在真真假假的火山即将爆发的宣传中,伴随着偶尔的微微地震,好像世界末日会随时到来的氛围下,来自世界各地寻求刺激的人们一头扎进纸醉金迷中,这种极端病态的享乐主义中让人心安理得。
冈田无疑是一个高明的商人,他把研究核聚变的公司这种惊天计划隐藏在娱乐都城的繁华中心里,躲过了很多不必要的调查,用最小的代价做到了绝对保密,如果不是这一次事故,这个计划直到成功之前,都不会被发现——不过,这次事故是一次事故呢?还是一次人为的安排?冈田并不排除任何一种可能性,即便是让小岛沉没了,接下来几年的生态变化也会让这个事情重新浮出水面,他要在有可能被世界清算他之前,先把这个“清算他的可能”发生的概率变为零。
其实也很简单,把知道这个计划的最后一个人也除掉,那样即便被指控也不会有人佐证。等织田锦执行完方案之后,冈田就会安排他到本州岛的天堂岛娱乐一下作为奖赏,太子进太监出,活人进废物出。冈田旋转着手中的茶杯,就像在盘算着接下来的最后一步,越简单就越有效,简洁得好像有一种艺术美。
冈田旋转着茶杯,嘴角不自觉的浮出一抹微笑,只是微笑还没消失,一把锋利的武士刀闪电般从他后颈切入,头先落在茶台上,然后是茶杯掉落在地,接着就是鲜血喷洒而出。
一个黑衣人从墙上取走属于冈田的武士刀,将凶器丢在现场,这既是嘲讽也是挑衅——如果使用电磁武器或者激光类武器,很容易根据伤亡特点追溯到制造武器的厂商,从而锁定凶手的范围,但是如果是传统的刀剑——这种看似落后却隐蔽了所有作案痕迹的手法,却会让人无从查起。当然,这把刀如果留在下一个案发现场,即便是侦破人员使用人工智能的量子计算机来推演,也因为变数过多而极其麻烦。黑衣人随着到来的夜色消失在暗影里。
随着夜幕降临,城市的灯火次第点亮,装饰得像是发光圣山的富土山,倒映在玻璃窗上,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视线从窗户上挪开,织田锦旋转座椅,转头看着电子屏幕上监控着的小岛,他调整卫星摄像头范围,确认在小岛千里之内没有任何船只出现,并且谨慎的搜索了一下大气层以下这片范围的空中领域,没有人类飞行器的出现。
织田锦在控制台上,打开那个被保护罩罩着的红色按钮,现在他必须保持十分的冷静和镇定——这颗红色按钮按下去,这座无名小岛就会消失,岛上原本的生物和工作的同事,也会一同消失,但是这几乎是没有办法的事,为了国家的命运,他必须做出这个决定,虽然,这个决定可能会对太平洋海域的生态带来不可逆转的核污染……但是,还能改变这样的局面吗?
织田锦大脑一片空白,或者说此刻他大脑里疯狂的想着,那个唯一还可以改变目前局面的决定!此时因为保护罩打开时间过长,判定是否误触警报声“嘟嘟嘟”响起时,织田锦把视线转向窗外,手指稳稳的放在按钮上,但没有按下去。
这时,织田锦的身后,一个穿着黑衣带着面罩的人悄然出现,他手中提着一把武士刀,“织田君,你可以不用纠结了。”
“谢谢你。”织田锦知道来人是谁,他依旧盯着窗外的,也看着倒影着富土山的玻璃上出现的这个黑衣人,看着窗外繁华的夜色,织田锦说,“似乎命运不可改变了呢。”
“我已经杀了冈山。”黑衣人说,“可惜冈山是个孬种,不肯以你们视为最有责任感的方式谢罪,我帮他介错了。”
“希望冈山社长的灵魂在你的帮助下得到安息。”织田锦说,“冈山从始至终都不过是个自以为是的商人罢了,他以为,如果核聚变研究成功,就能控制整个日末的能量系统。但是你知道,我们的初衷不是这个。”
“我真的是服了。”黑衣人调侃着,“韩国人痴迷做超导,你们日末人沉迷于核聚变,要么是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要么就是极端的烫手的果实。”
“可是,不试一下,谁又能知道可不可以实现呢?”织田锦说,“现在已经成功了呢。”
黑衣人摇摇头说:“你就别尝试这个舍生取义的计划了。我们的合同并不包括献出自己的生命。活下去,还有更多的可能。”
“即便活下去,事态的发展也将不在我的设想范围内,那还有什么意义呢?如果堵上生命能达成自己的意愿,这才值得尝试。”织田锦说,“在研究核聚变计划初见效果的时候,我就通过心脏搭桥手术设计了出发核聚变的机关。这个机关可以确保我的生命不会遭到威胁。只是冈田那个混蛋。”织田锦科学家的气质并不能把“呸”的粗暴展现出来,但仍然可以看出他很气愤,“冈田拿来威胁我的,不是我的生命,而是用我的亲人要挟我。”
“冈田的方案是沉没小岛,你的方案也是让小岛沉没”黑衣人问,“这二者有什么不同之处么?”
“笨蛋冈田,他的方案是让我按下这个红色按钮,炸毁小岛。”织田锦说,“而我这个为了人类未来的光荣计划,是停止自己的心脏跳动,启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核聚变。”
黑衣人走进织田锦,余光撇见一把刀插在他小腹上,随着织田锦一阵干咳,积累在胃部的鲜血随着器官喷洒了出来。“在三天前,我就撤出了岛上遭受核辐射的人员了,现在他们距离港口不远了。”织田锦擦了擦嘴,说:“请你一定让她找到你,将她带回你的国家,哪里将是未来地球上最安全的地方。才十三岁,多青春的一个小孩啊,让她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下去。”
“我好累啊。”织田锦突然声音哽咽,“我不知道我是在为日末的历史赎罪,还是在为日末的未来犯下新的罪行。”织田锦突然哭了起来,但神情却很兴奋,根据他的推演,富土山的火山将在今天爆发,此时他看见玻璃外的富土山上,一柱火光冲天而起……富土山火山爆发了。
与此同时,织田锦的手从桌面的红色按钮上撤回了,用手把小腹上的刀轻轻一顶,斜向上划入心脏。黑衣人看看窗外富土山喷发的冲天火柱,再看看电子屏幕里,一朵蘑菇海浪腾空而起,核聚变的冲击波掀起太平洋的海浪像四周扩散开区,几百米高的高浪在没有预兆的警示的情况下,将几千里之外的船只都悉数掀翻……这里的人们经历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核裂变的爆炸,这次是人类有史以来第一次核聚变的爆炸——核聚变研究成功的消息将再也隐藏不住了。
黑衣人在控制室里翻找了一阵,翻出一个手写的笔记本,翻开来看,第一页写着:当辐岛一桶核废水流入海洋的时候,这样的灾难对于生态来说,就像爆炸的原子弹像雨点一样落下来,世界从此将无可救药……
黑衣人揣着这本笔记本,拷贝了监控室所有资料,透过窗外的玻璃,他看到一个失控的城市,火光四起,人们慌乱奔逃,此时只需要再放一把火,就可以掩盖眼前的秘密了。
第二天,全世界所有的目光,都在注视着富土山的火山爆发引发的灾难,各国纷纷派出了大量人道主义援助。专家学者们分析,这次火山爆发的强度比预期的力度小了很多,不过很快就通过数据找到了具体原因,在日末海附近,就在火山爆发的同时,三处海域发生了强烈的地震,撕裂了大陆架,释放了一部分地壳中积蓄的压力,从而缓解了火山喷发的高度和强度。
很快,科学家们惊起地发现,这些地震连同这几座小岛的沉没不是自然的原因,而是人为的。通过对周围海水的采样分析,引发这些地震的能量不来自于目前人类所掌握的任何一种技术,极有可能来自核聚变!
几个月之后,富土山的火山爆发危机被解除了,全球各国都给了日末最大的人道主义援助,同时,以人道主义救援为借口,几乎全球最顶尖的情报机构都齐聚本州岛,因为大家心照不宣——核聚变的技术确实被秘密研究出来了。
相对于在一片废墟之上暗流涌动的本州岛,在附近的港口,倒是挤满了沉默的本地人,他们都是等那些出海还没有回来的人,没有消息,没有残骸,这也意味着船上那些人员生死未卜。
在川崎港,每当有船只回来的时候,一个穿着红色马甲、嘴里市场叼着一根牙签的志愿者都会跑上去帮忙救援。
最近飘回来的船只越来越少了,红马甲志愿者叼着牙签,慵懒地靠在海边的栏杆边,举目眺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暗灰色的天空下茫茫一片黑波涌动的海水,这种情况下,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难道不是吗——所有回来的船只上,连同海鲜在内,回来的生物就没有是活着的。
“叔叔,请你来一杯凉茶吧?”背后一个女孩出现,同样穿着志愿者服装,带着红帽子。红马甲中年志愿者,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说:“谢谢,我不需要。”然后离开栏杆,紧接着就停了下来,由于职业的敏感,他察觉到那个女孩没有离开,一直盯着他的背影。
“别回头,叔叔。”那个送凉茶的小女孩说,“爸爸让我去找那个来接我的人,我想那人应该就是你了。”中年男人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看着志愿者的背影,小女孩说:“爸爸让你去接一个人,但是他没有给你照片对不对。”小女孩脸上露出一股落寞的神色,“我这个傻科学家爸爸呀,他让我去找一个来接我的人,但是他同样也没有告诉我关于你的信息。不过,这不就是不暴露双方的最好办法了嘛。”
“这一个月来,我在每个港口辗转,当一个送凉茶的志愿者,不过大多数人都不会喝啦。”小女孩一边向前走,一边说,“没有一个志愿者像你这样,每趟海外飘回来的船只,你并不是第一时间救助,而是去查看船只残骸。我想你在找某个特定船只的某个人吧。具体来说,你想找一个没有家人认领的无助小女孩对不对?虽然我很早就发现了你,但不确定。”
“咳咳。”志愿者忽然咳嗽了几声,朝着对面的走过来的志愿者们打了下招呼,对面的志愿者工友却只是冷冷的看了中年男人一眼。路过小女孩的时候,小女孩没有给他们送凉茶。只是低着头快步走上前,然后和中年男人并肩前进。
“没有任何一个志愿者像你这样,不听调度,不服从指挥,似乎也不隶属于任何一个救援组织。”小女孩边走边分析,“因此你就被人默认为是某个志愿者团队中,那个并不是主动去做志愿者的倒霉蛋,因此,那些真正的志愿者,谁也不愿意和你接触,还鄙视你……”
志愿者撇了一下帽子遮住脸的小女孩,依旧并肩走着,也说出了他的疑问,说,“我想你已经确认了我是你要找的人,但我不确定来找我的那个人,就是你。”
“在核反应堆还没有泄露之前我就逃离了那个小岛。”小女孩说,“爸爸安排我在港口找一个人,说这一个人会把我带到安全的地方去。”说到这里的时候,小女孩停顿了一下,说:“而这个人,要让我自己去人群中识别出来,没有暗号,没有名字,没有照片,没有任何信息,只能依靠推理猜出来,你是我猜的第五个!”
“如果你猜错了你要找的人就是我。”中年男人说,“那么你同样也会暴露。”
“我猜错四次了。”小女孩埋着头,“那四个人已经比我先死了!就目前这种情况下,你至少有三种不同而且十分难看的死法。”
“我的任务就是找到你,然后送到安全的地方去。”面对小女孩的威胁就像玩笑一样,中年男人若无其事的用毛巾擦了一下脖子上的汗水,取下嘴里的牙签说:“据我所知,至少有十几家最顶尖的情报组织都在找你,只不过很难有情报组织得到确切的信息知道你在码头边。”
“的确如此,只是你隐蔽得太好了。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特工气质,以至于我最初还以为你是要捡拾那些残骸是出卖废品的投机客,于是一开始就排除了是你的可能性。”小女孩声音有些遗憾,说,“如果仔细复盘,你就是最先来找我的人,如今我无家可归,而且命不久矣。”小女孩停下脚步,“面对这样一个柔弱的人,如果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我又怎么能确定你会把我带到安全的地方?”
小女孩转过身,摘下帽子,齐耳短发,活泼的脸上挂着浅浅地微笑,她说:“叔叔现在可以确信,那个你一直等着找你的人就是我,织田秀。”
她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看起来并不柔弱,似乎也没有什么威胁。只是扯下帽子的瞬间,一些闪亮的光芒射向中年男人面部,蹩脚的传统机械暗器,第一杀!
中年志愿者弯腰躲过,正要起身,才踏出一步,就觉察到脚上有极细的丝线拉扯,只要用力,这种纳米级别的丝线足以隔断双腿,小女孩利用谈话分神的间隙布置的伪劣陷阱,第二杀!
与此同时,小女孩提起凉茶杯猛力砸向中年男人的头部,不管这是刀、炸弹、石块或者一杯凉茶,无论任何一个东西,对于目前的状况来说,都是猝不及防的第三手杀招!
“我原本是来救他的。”中年男人捏着一枚牙签,凌空点住小女孩拿着凉茶杯的手腕,他自信能在小女孩袭击前的最后一刻之前用牙签穿透她心脏,让其瞬间毙命,“我是鄂伦春,是你要找的人。”
小女孩停止了攻击,迟疑了一下,给那杯凉茶杯插上吸管:“那叔叔喝点核凉茶嘛。”之前的四个特工,一个特工死于第一步,脸上的剧毒钢针使尸体面目全非。三个特工死于第二步,尸体均是整齐的两截。如果前两步都没能杀死对方,第三步那就只剩下讨饶了,这是小女孩的天真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