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尘埃与死亡笼罩的爱鲁马,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的命运已经注定。
随着克洛克达尔愈发疯狂的进攻,破碎的建筑携带着无数人的绝望与不甘,倒塌在了滚滚沙尘暴里,只留下凄凉的废墟与凋敝的记忆。
灰黄色的风沙遮掩住了璀璨星空,欲望之宫那摄人心魄的湛蓝色光芒被阻隔在外。
原先沉寂在幻想之中的人从虚浮的云端坠落,而迎接他们的是更为糟糕的现实。
一瞬间的落差,让一些无法接受这冰冷现实的人,原地发疯似地撕扯着自己的眼睛。
他们仿佛没有痛觉一样将眼睑撕碎,继而准备将眼球奉献给灰暗的天空。
捧着这藕断丝连的球状之物,这些失去理智的人群将其用力抛向上方,试图穿过这漫天遮掩视野的沙尘,去窥见那虚无缥缈的欲望。
他们只想要回到云端,他们只想要一个美好的未来。
而在这些已经陷入癫狂的人群之外,一个穿着潦草的流浪者正出神地注视着这一切,只是他的样子着实让人心生恐惧。
只见他的头颅异化成了一个倒三角,在其两侧生有数根触手,且在每个触手的末端都镶嵌着一颗湛蓝色的眼睛。
“殴奥·圣·斯,这就是你保证的毫无意外吗?”
一个身躯闪烁着暖红色光芒的灵体在听他的话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用触手挠了挠自己倒三角形的头颅。
“埃阿克斯,任何事情都具有意外性。”
“我也是现在才知道,以撒那个卑鄙的生物,竟然选择了一个具有控沙能力的人类。”
埃阿克斯原本还想要继续质问织梦者,但在看到前方一个跌倒在地狼狈不堪的男人后。
他立即操纵着水流,将其拖曳到一旁,几秒钟后,在那个男人之前位置那里,一个早已破碎大半的墙壁轰然倒塌。
然而还未等那个男人向埃阿克斯表达感谢,下一秒,一道从天而降的沙砾之矛落在了那个男人附近。
惊人的冲击波裹挟着四散的沙砾,化为了高速的子弹,将其坠落范围里的所有生物瞬间抹杀殆尽。
其中一颗沙砾飞跃了这人间炼狱,不偏不倚轻轻打在了埃阿克斯的脸上,然后缓缓滑落进了他破烂的衣物里。
“倘若我没有答应你,这一切或许就并不会发生。”
“用我近乎被同化的代价,换回来这个结果。”
“殴奥·圣·斯,我有些后悔了。”
然而织梦者在听到埃阿克斯的话后,发出了急促连续的鸣叫,这是它实在抑制不住笑意时发出的音节。
“埃阿克斯,我现在才发现,你的幽默竟然能让我都忍不住发笑。”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有着欲望,无休止的争夺就无法停止。”
“我只不过是将他们心中的压抑到快要遗忘的梦想放大了而已。”
“没有我,生物之间的争斗就会停止吗?”
织梦者从他的身后飘浮出来,那数十只湛蓝色的眼睛全都直视着埃阿克斯浑浊的瞳孔,一只触手缓缓伸向了他的身躯。
“放弃幻想吧,没有一个凌驾一切的存在来制定规则,杀戮与死亡,就永远也无法避免。”
“而倘若你想要成为那个秩序之主,我可以帮助你。”
“只要彻底掌握我的力量,以撒那个蠢货,根本不足为惧。”
“爱鲁马的一切也都可以如你所愿,重新归于平静。”
在听到殴奥·圣·斯那真诚至极的话语,埃阿克斯无奈地笑了笑,他一巴掌打掉了试图触碰他身躯的触手。
“原来,高贵的远古猎手也会虚情假意。”
“不必再说了,在我没有实现我父亲曾经的话之前,我是不会让你完全同化掉我的。”
“死心吧,殴奥·圣·斯。”
再次被拒绝的殴奥·圣·斯并没有气馁,它继续飘浮在埃阿克斯身边,寻找着下一次蛊惑他彻底堕落的时机。
而这个时机来的速度之快,让殴奥·圣·斯都感到有些惊讶。
只见在那呼啸的风与荒凉的死寂中,一个死死抱着自己骆驼的少女正无助地待在原地,在她的身体两侧分别站着两个散发着恐怖气息的身影。
无论是克洛克达尔还是多默,丝毫没有将那个夹在他们中间的少女纳入视野之内,在死战了数个小时之后,他们眼中现在的目标只有对方的头颅。
“指枪·巴雷特之怒!”
“沙·绞杀之刃!”
在不远处观战的埃阿克斯眼里,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开始放缓,那破开音障的指枪与表面高速流转的沙刃在空中划过了两道绚烂的轨迹。
此刻,埃阿克斯能分毫必现地看清,多默因为用力过猛而狰狞的面容,以及克洛克达尔异化的鸟喙上,那些恶心血眼高频的转动。
但他最后却将视野放在了那个即将在双方攻击之下殒命的少女,他认识那个惶恐不安的少女。
他记得她叫米兰达,性格大大咧咧的,很善良,曾经将自己的水分享给了他。
他现在还记得,那一口甘冽的余味,微甜,清凉,让人发自内心的开心。
最重要的是,她是唯一一个叫他...什么来着?
埃阿克斯忘记了米兰达曾经叫过他什么,实际上,在那天答应了殴奥·圣·斯的请求之后,他的灵魂在遭受不可避免的猛烈冲击之后,记忆就发生了紊乱。
倘若只是忘记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也罢,最为糟糕的是,他忘记了父亲曾经与他说过的,那两句十分重要的话。
埃阿克斯也曾向殴奥·圣·斯询问,但他对于织梦者的信任度无限趋近于零。
在他看来,欧奥·圣·斯总是用一个明显错误的话来搪塞他。
带来灾祸与死亡的使者,多么荒谬的话,这不可能从他记忆里一向成熟稳重的父亲口中说出来。
而克洛克达尔与多默碰撞的这一秒,虽然在埃阿克斯看来比较漫长,但在现实里,却无比短暂。
在一声剧烈的爆炸巨响之后,克洛克达尔与多默转移了战场,只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骆驼昂首挺胸地站立在原地,它为了保护米兰达,承受了大部分的伤害。
而在那个已经死去的骆驼身下,奄奄一息的少女躺在了地上,埃阿克斯则是缓缓走到了她的身前。
凝视着胸口剧烈起伏着的米兰达,埃阿克斯那异化后的头颅浮现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而那些触手上的眼睛也适时地闪烁起了暗红色的光芒。
“MIRANDA(米兰达)”
“SAG'S MIR EINFACH(告诉我)”
“ICH WAR ES MAL(我曾经是谁)”
而意识已经濒临丧失的米兰达并没有听清楚埃阿克斯的声音,此刻她的脑海里一直响彻着让人晕眩的轰鸣。
实际上,就算她现在能听见埃阿克斯的声音,也无法懂得这来自织梦者的语言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在她那最后模糊的视野里,她只看见了埃阿克斯的身上的衣物,这破烂不堪的造型让她想起了一个略显滑稽的身影。
那是一个有些古怪的人,整天嚷嚷着自己能让天空下雨,然而每次都只是谎言。
所有人都把他当作了小丑,一个让大家发泄情绪与不满的笑料。
但在米兰达看来,每个没有伤害他人的梦想都值得尊重,她可是自封为全天下最尊重梦想的人。
于是在最后的弥留之际,米兰达看着那些破烂衣物,嘴角勉强勾勒出了一个温暖阳光的笑容。
尽管已经无从力分辨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埃阿克斯,她还是呢喃着说出了她最后的遗言。
“快逃...”
“带来雨水的使者...”
“先生...”
随后米兰达的瞳孔开始扩散,脉搏逐渐停息,这个被战斗余波所摧毁的废墟陷入了压抑的沉寂。
埃阿克斯有些茫然地朝着米兰达伸出手,但那个已经死去的少女,并不会再十分豪放地回应他了,也不会给他一个大大的水瓶。
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在要为米兰达的死亡而伤心,毕竟他们只有一面之缘,而现在更是快要成为两个物种。
但埃阿克斯此刻却感觉莫名难受,他嘴里不断喃喃着米兰达最后的遗言。
“BRINGT DIE BOTEN DES REGENS(带来雨水的使者)”
一些被损毁的记忆在他脑海里不断闪回,最终那些失真的画面,定格在了一个改变他一生的时刻。
那是一场久违的大雨,他的父亲将他高高举在空中,喜悦是此时唯一的色彩。
“我可爱的埃阿克斯呦,你就是能带来雨水的使者。”
斑驳的记忆从紊乱中复苏,苦涩的感觉从心底涌现,埃阿克斯此刻终于想起了米兰达曾称呼他什么了,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为她而哀恸。
但这一切都太晚了,晚了几秒,让他没有和米兰达认真告别。
漫天的尘埃依旧在肆虐,埃阿克斯将手搭在了织梦者的灵体上,他已经记起来了父亲曾经说过的话,而现在正是为其付出实践之时。
在此刻,时空似乎发生了折叠,过去与现在开始交汇。
埃阿克斯听见了父亲那温柔的声音与他异化之后发出的音节逐渐重叠,最终化为了父亲在那天说的最后一句话。
“RAGEN IST ETWAS DAS WUNDER UND HOFFNUNG BRINGT ”
“雨水是带来奇迹与希望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