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军装的照片潦草地拍了几张,林宝芝交代老板各洗两张,结了账,和俞洲平两人匆匆换了衣服往邮局走去。
边走,林宝芝边把林淑慧说过他未来会成为职位很高的军官的事告诉俞洲平,俞洲平从未提过要去当兵,也没表现出有这方面的意愿,林宝芝因此默认了他不会去当兵,于是,这件事被她选择性遗忘了。不是俞洲平穿了军装,又问她问题,她不会想起来。
“你还记得我以前关于你义兄死亡的事的猜测吗?”林宝芝又问。
俞洲平点头,这事的后续他没有同林宝芝细说,当时觉得没必要,现在他道:“你猜他死于雀组的高层或是雀组头目的私愤,这事我和军方提过,他们有去调查了,目前没出结论。其实上次,我去军区回来那天,听说我家所住的军区大院一个前途大好的年轻军官也死于意外了。”
因为这个军官不是沈市军区的,和俞家关系也不大熟,俞洲平因此对他的死亡情况不是很了解。只知道他出门时,遇到有两个混混调戏一个年轻女孩,军官挺身而出,那两个混混假装求饶,然后那个女孩说自己没受伤害,又因其中一个混混是她认识的人,她便请求军官饶了他们一回。
军官应该是依了,随后,和女孩相熟的那个混混趁军官不备,拔刀捅向了他,军官不知怎么回事,躲闪不开,被混混捅了3刀,来不及送医院就失血而亡。那个女孩因自责还是什么的,选择了上吊自尽。而捅刀的混混,在逃窜过程中,也畏罪自杀了。
整件事情很多破绽,但奇怪的是,两个混混和年轻女孩的身份调查出来都是清白的,不存在疑问,因此,这件事和陆叙的事一样,不了了之。
林宝芝听完事情的原委,凝眉道:“我不知道那个混混和那个女孩为什么甘愿选择死亡,也要隐藏真相,但我知道,对于有的人来说,有的秘密有的人,重于自己的生命。”
说不清那是什么心理,但就像是很多人为了信仰,甘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林宝芝觉得道理是一样的。
她看着俞洲平:“猎杀年轻军官的事很大可能是存在的,加上你已经彻底得罪了那个雀组,他们一时不报复你,也会报复到你的哥哥们身上。他们很擅长利用军人的正义感来设陷阱,防不胜防,你必须让他们注意了,并且,我建议你……”
“尽快回家”四个字林宝芝忽然有些说不出口,但她知道,俞洲平能听懂她的意思,即使俞洲平没听懂,他也一定会这么去做,因为他本质上是重情义的人,不可能家里人出这么大的事,他还能无动于衷地留在外面。
俞洲平确实听懂了她的未尽之语,就像是用刀子去割冻僵了血肉,他感觉到了一种迟钝的痛感,忽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而邮局到了,他也没时间和林宝芝说话。
京都军区,俞海定刚开完了一个会回办公室,电话响了。喝了口水,他接起了电话,然后听到了熟悉的小儿子的声音。
嘴角勾起了一点微不可察的笑容,主动问儿子:“什么事?是不是想回来了?”
儿子的声音清越中带着急切,没听几句,俞海定嘴角的弧度消失,眼神也散发出慑人的威压,沉声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电话这边俞洲平郑重道:“爸,我现在没有时间和你细说,猎杀计划是存在的,那些人已经盯上了大哥和二哥,猎杀的方式很可能和猎杀陆哥和我们大院严家的儿子一样,你务必务必让他们小心,我这边马上订票回家。”
小儿子虽然性子不够稳重,偶尔有点跳脱,但从来不会在重要事情上轻佻,何况,小儿子全程参与了雀组的事,在让那个组织暴露的过程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这间接证明了他的优秀和出色。
不少相熟的人都向俞海定夸过这个小儿子,他不是不自豪的,也因此,他轻易相信了俞洲平的判断,心里无比的沉重,声音不显,只道:“你小心点,我一会委托徐兴国找人护送你,车票我也让他帮你安排。”
“不用。”俞洲平说。
“这事听我的,由不得你。”俞海定强硬地说完,挂断了电话。
大儿子和二儿子原本在别的军区,因表现出色,再加上他的要求,前两年调回了京都军区。大儿子属于陆军军种,在他的辖管下,最近没有外出任务,忙着演练预习。二儿子属于空军军种,虽不归他管,但他有权过问那边的事,一旦发生战争,他还拥有调动权。听说最近在执行一个试飞新型战斗机的任务,不在军区。
俞海定把纷杂的信息在头脑里快速过了一遍,先给二儿子的上级打了电话,询问了二儿子的归期,并请求他二儿子任务完成返程时,务必转告他一声,他有重要事情找他。
任务期间,他有自信二儿子是安全的,那些人没通天到在到处是军人的地方动手。
接着给大儿子打了电话,直接让他来一趟他的办公室,之后,才同徐兴国打电话。
电话打完,俞洲礼也到了。
“俞副司令,请问您找我什么事?”俞洲礼完全把俞海定当上级的上级看,规矩地行了个军礼,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和俞海定不管是长相还是气质都有几分相像,一眼就能让人联想到是父子。
“洲礼,找你来可以说是部队的事,也可以说是私事,你先坐下。”俞海定和大儿子的相处方式在部队里从来都是上下级的相处方式,他也只知道这一种相处方式。不可避免的,在家的时候,反而会不知如何是好,沉默占了他们大部分父子应该亲昵的时间。
俞洲礼从善如流地坐下,脊背端直得如同青松,丝毫看不出一点松弛。
俞海定也不强求,他直接进入话题,把俞洲平的提醒说了,并道:“我相信洲平的判断,你这段时间要么先在部队里住,如果回家或外出,一定记得带上人,我一会给你安排几个保卫人员。”
俞洲礼的军职是副旅,他没有参与抓捕雀组的任务,但对此事有一定的知悉权,闻言皱眉道:“俞洲平的判断依据是什么?”
他喊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从来都是直呼全名,语气陌生得像俞洲平是外人一样,俞海定曾为此大发过几次脾气,可是大儿子执拗不改,说让他改称呼不如直接把他逐出家门,俞海定拿他没办法,只好捏着鼻子认了。后来听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洲平在邮局打的电话,不好细说,他很快会回来,到时会给我们一个具体的解释。”俞海定的语调有种僵硬不知如何表达感情的温和,“总之,你信你弟弟,他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我知道了。”俞洲礼站了起来,“我会小心,但是我不需要你给我安排保卫人员,我自己有自保能力。”
“你一个人有自保能力有什么用?陆叙是怎么出事的,严家小子又是怎么出事的?他们没有自保能力吗?”俞海定的火一下子上来了,先前那点温和如潮水般褪去,变成了他一惯熟稔的冷硬。大儿子以后会是俞家的当家人,他绝对不能允许他出事。
“他们会出事是他们没有防备,但是我有防备,不一样,而且,我自己也有警卫员,你要安排,给洲信安排就好。”俞洲礼回以他同样的冷硬,“我还有事情要处理,先走了。”
俞洲礼说完转身大步出了办公室。
俞海定气得指节都微微发白,他看一眼自己的警卫员,警卫员接到示意,恭敬道:“我这就下去安排。”
俞洲礼径自回了自己办公室,静静地在位置上坐了许久,眉头皱得死紧,不知在想些什么,直至他的门吱地一声被推开。他猛地抬头看过去,来人30来岁,眉清目朗,温文尔雅,看着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
俞洲礼眉头舒展了些,问:“颜副旅,你怎么过来了?”
“来找你谈一下年底演练的安排。”颜瑾琛把一叠资料甩俞洲礼办公桌上,他和俞洲礼是平级,私底下关系很不错,熟络地找了张凳子坐下:“你刚才在干什么?我敲了你门两下,都没应。你的警卫员小李又说你在。”
“去了趟俞副司令的办公室。”俞洲礼简短解释了一句。
颜瑾琛了然,俞家父子关系僵硬是军区许多人心照不宣的秘密,他知道得更多一点,好奇道:“怎么,俞副司令又催你结婚了?”
俞洲礼摇了摇头,不欲多说。俞洲平的判断应是主观因素过多,没有确切证据,不能直接上报部队,也不好大肆宣扬,因此,哪怕颜瑾琛和他私交不错,他不该说的也不会漏半句。
颜瑾琛倒也知情识趣地不继续追问,语气一转,关切地道:“说实话,你年纪不小了,该成家了。你看看我,只比你大几岁,但我现在儿女双全,回不了家时光是想想也感觉心有了归处,很踏实。听我的,赶紧找个人结婚,你要没有认识的,我让你嫂子给你介绍。”
俞洲礼坚定地拒绝:“不用了,暂时不想。”
颜瑾琛做出一副恨他死脑筋不开窍的样子,诘问道:“你到底要和现任的俞夫人置气到什么时候?为了她牺牲了你自己的幸福,你觉得值得吗?”
说是因为俞洲平的母亲,倒不如说是因为俞副司令,还有老是想给他塞女人让他义务无限给他们家族提供帮助的外家,这些俞洲礼也不想细说,干脆拿起颜瑾琛带过来的资料,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不是要和我谈演练安排吗?你先说说你的想法……”
这边林宝芝和俞洲平打过电话,就回家了。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直至又一起吃了一顿无言的晚饭,林宝芝才开口问:“你什么时候走?”
俞洲平声音闷闷的,“应该很快,俞副司令让徐团长那边给我买票了,到时候也有人护送我走,你不用担心。”
林宝芝平静地点头,叮嘱道:“你的处境不比你哥们安全太多,也要多加留心。”
俞洲平嗯了声。
至此,又是好一阵沉默。林宝芝心里忍不住烦躁,又不是生离死别,也不是分手不能再见面,这是搞什么?可她好像也不知要说什么了,其实也可能从此就不会再见了,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要走的路不一样,而人生的变数举不胜数,谁能说得清俞洲平以后还回来?
即使俞洲平有意愿要回来,他的家庭能允许吗?
林宝芝越想越是受不住这死寂一般的沉默,想把人轰走算了,只是,话语未在喉咙中成型,俞洲平突然很大力地抱住她,青年的脑袋枕在她肩窝上,鼻息好些喷洒在她颈侧,痒得人难受。
好一会,听俞洲平瓮声瓮气地说:“我好舍不得你,林宝芝,你能不能和我一起走?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那些在胸腔中蔓延的烦躁倏忽静止不动了,并一点点变薄变淡,从来不是她一个人不安,有人比她更不安,林宝芝的心一下子定了许多,她用不知怎么摆放的手环住了青年的腰,以青年抱她的力度还给他,说:“我暂时不能走,我说过的,我有必须留在这里的理由。”
感觉到青年的背紧绷了些,林宝芝一只手来回地移动安抚了一下,说:“不过,我要做的事目前有眉目了,也许不用很久,我就能暂时离开。”
“和你中井里种的不知名野草有关吗?”俞洲平不想揣着明白装糊涂,很直接了当地问了出口。
他曾不仅一次驻足在那细心围出的栅栏边,想琢磨明白那些杂草有什么玄机,居然值得林宝芝大老远不辞辛苦地移植回来。自然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的,但也知道,里头兴许有几株很珍贵,珍贵到他敢掐一片叶子,林宝芝能揍他一顿的地步。
“对。”林宝芝给了一个他很肯定的答复,“并且,我明天准备进山一趟,有可能赶不回来送你。”
有了提醒,就能保证俞洲平的两个哥哥都不会出事吗?也未必。敌人在暗,他们在明,变数太多,防不胜防。有复元剂在手,相当于多了一条命,林宝芝想再给俞洲平一个保障,就是不知道这趟山里行够不够顺利?
“我跟你去。”俞洲平想也不想道。
“不行。”林宝芝推开他,直视他漂亮锋利的双眸:“你最应该做的事是准备回家,你的家人需要你。”
这是不容辩驳的事实,俞洲平根本否认不了。他其实不敢深入地想他的上辈子,假若他真去当兵了,那他的两个哥哥基本上是没了。这么大的打击,老人家肯定受不住,他爷爷和奶奶很可能因此倒下,而他妈又是个重感情的人,也可能因自责而发狂。最后只剩俞副司令和他……
林宝芝按了按青年忽然泛红的眼尾,她大概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安慰道:“别怕,不会出事的。”
在林宝芝安慰俞洲平时,俞老爷子差点把他好不容易养开花的兰花花苞揪了下来,气息不稳道:“什么?你说洲礼和洲信被那些人盯上了?”
“爸,你先别激动,我已经做了安排,不会有事的。”俞海定赶紧道,老爷子年事已高,情绪不宜起伏过大的。
俞老爷子顺了两下心口,一屁股在花房的凳子上坐下,几息后,他问:“洲平什么时候回来?”不是他经不住事,而是俞家两个孙子都出事的话,俞家也就毁了大半了,他和老太婆首先就熬不住。
“明天的票。”俞海定说。
“不是说他在那边处了对象了吗,他那个对象和不和他一起回来?”俞老爷子摸着下巴温和道:“他这次的判断,应该也有他对象的缘故在,一个农村小女娃,聪慧至此,老头子我挺想见见的。”
“爸,我没问。”俞海定微微尴尬。
俞老爷子拿起放旁边的拐杖敲了一下地板,老小孩似地埋怨道:“你怎么就没问呢?你一天天心都在你那些正事上,三个儿子的私人生活你从来不关心,不过问,难怪他们都和你不亲。”
三个孙子都是好孩子,可因为这么一个父亲,童年都过得不开心,俞老爷子越想越气,声音大了许多:“洲礼和洲信一大把年纪也不成家,也是因为你的缘故,你这人,到底是怎么当父亲的?我以前难道和你只讲上下级关系,对你的生活不闻不问吗?”
老父亲训话,俞海定不能反驳,也没什么好反驳。他这几年有了自知之明,意识到自己是个失败的父亲,可事已至此,已挽回不了了。他只希望他们平平安安,所以,他绝对不能允许他们出事。
俞老爷子发泄了一通,叹了口气:“他们在暗,我们在明,也不可能让洲礼和洲信龟缩在部队里不出来,俞家人不至于孬到因为一个缩头藏尾的组织当缩头乌龟。”语气慢慢透着狠厉和肃杀:“你务必多做点严密的安排,能抓活口就抓活口,抓不住活口就把人弄死,弄死了就是我们挣了。”
这种培养死士的组织,人手再多也有限,弄死一个就是削弱了他们一分力量。俞老爷子年龄大,脑子却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