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洲平最后几乎是被林宝芝扫地出门的,他看着身后他前脚踏出,后脚就关得严严实实的门,郁闷了一会,林宝芝这女人真霸道,还不许他说实话了?
站门口等了一会,见对方没有再开门的意思,他努努嘴,不甘不愿地回了知青点。
他是以亲戚结婚去参加婚礼的名义请的假,回去少不得被一些好奇心重的人围着打听了几句。好不容易把那些人打发走,于海冰凑近他,小声说:“洲平,昨天有人向我打听你的事,说他有个大侄女看上你了,我没多说什么,但还是同你说一声。”
俞洲平眉心沉了沉,抬头问:“是清水大队的人吗?”
于海冰摇了摇头,“不是,眼生得很,他说他是隔壁村的,来这边走亲戚,他大侄女先前见过你一面,念念不忘,他便想着帮她打听一下你的情况。”就因为对方眼生,俞海冰觉得有些莫名,才想着同俞洲平说一声的,而且,总感觉那人关注点在于俞洲平去哪里了,而不是想知道俞洲平本身的性情什么的。
眼生?那便有意思了,俞洲平看看周围人多口杂,不便多说,让于海冰跟他出去说话。
于海冰莫名其妙,但看他表情严肃,默默地跟着他出了房间。
到了院子,俞洲平问:“对方是不是还问起了裴真真的事?”
于海冰注意到他喊裴真真的称呼,很是不解,怎么不喊裴姐了?不过还是点点头,“对方确实问起了裴真真,说他好像听到一点风声,你和裴真真是恋人的风声,故想确认一下。”他直觉发生了些他不知道的事,问:“怎么了?他不该问吗?”
俞洲平定定看了于海冰几秒,看得于海冰浑身不自在了,他才慢慢道:“队长,我想了想,还是同你说一下裴真真的事,希望你先做好准备,别大惊小怪。”
“什么啊?”于海冰觉得更不对劲了,摸了一下鼻头,深吸口气,“你说,我保证不大惊小怪。”
但半分钟后,他还是惊得差点叫了出声,好在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左右看看,确定没有人走过来,心砰砰乱跳,小小声道:“你说裴真真是特务?那个打听事情的人,身份也很有可能是特务?”
俞洲平点头,他其实不想让知青点第二个人得知这些事的,但那些人找上了他,他需要有人和他配合,于海冰姑且能担得起他的信任。
妈呀,于海冰又紧张,又有些激动。裴真真是特务,她不是被人贩子拐了,而是被军方带走了,如此一来,先前俞洲平对裴真真微妙的态度就能说得通了。
就是,这怎么这么不可思议呢?裴真真看起来那么温柔善良的人,居然是丧心病狂的特务?怎么想怎么梦幻。
于海冰不怀疑俞洲平的话,这么重大的事,没必要撒谎,也没人敢随意撒谎,他只要去趟县里的驻军单位,就能问到真相了。
他顺着胸口,好半晌心跳缓和了些,又抱歉又懊悔道:“那人40多岁,很普通大众化的长相,没有明显的特征,我当时也没怎么细看,下次见到人,很可能认不出来。”
俞洲平不指望他能认出人,那些人很注重隐藏自己的信息,抛头露面的那一个往往都是很普通的长相,不说于海冰,就是他,见了人也不一定能认出来。
他说:“没关系,我告诉你这些,是想下次再有人向你打听我的事,你帮我掩护一下,顺便也提醒其他知青不要乱说,他们好像在这边执行任务,很可能还会再出现。”
于海冰郑重地点头,又看向他,犹犹豫豫道,“洲平,你……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能知道这么多的事?那些人又为什么要打听你?
“我家里有人是军人。”俞洲平简短说了一句。
一定是职位不小的军人,于海冰心道,怪不得俞洲平看起来不一般。他再次保证,“我晓得怎么做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往房间走时,于海冰心里在庆幸,庆幸自己有自知之明,没有迷恋过裴真真,要不然,这会该有多心塞?
俞洲平则在想那些人的反应速度够快,这么快就怀疑到他身上了。同时,也庆幸这里是乡下,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来一个面生的人,都会立刻被人注意到,也就是说,他只要不离开清水大队,安全是有一定保障的。而他一旦肆意离开清水大队,万事就说不准了,很有可能被跟踪,进而出事。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还是林宝芝去了趟公社邮局,给罗柏打了电话。
罗柏接到电话又惊又喜,“林宝芝同志,你和俞三少务必注意安全,我这边马上上报,下午肯定就能安排好人过去找你们。”
把话筒挂下,他禁不住感慨林宝芝的好运气,这都能撞上?并深觉自己遇到林宝芝走了运,有机会执行这等重大任务,虽然危险大,但回报也大,再多来几次,他来年升迁就有望了。
他不敢耽误,吸了口气,立马又往徐兴国那边拨了电话过去。
林宝芝从公社回来,还在想罗柏会怎么派人来同她接洽。俞洲平既然被盯上了,说明村子附近有暗哨,战士们大喇喇地来,有极大可能会暴露抓捕计划。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中午休息时间要结束时,就听李队长在大喇叭里激动地通知,说今儿县文工团要下乡来演出,地点就在清水大队的晒谷场,今晚提前半个小时下工,让大家有充足的准备时间去看表演。
林宝芝的家门口没有安装小喇叭,她只能从相隔不太远的邻居家隐隐听到了通知,心里想着,罗柏心思还是缜密的,如此一来,战士们完全可以混在文工团里神不知鬼不觉地过来。
整个村因为这则通知都沸腾起来了,一个个面上喜气洋洋的,像过年一样,林宝芝出门时,不少人同她打招呼,都是在问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去看表演,林宝芝统一说自己有约了,拒绝了这些善意的邀请。
其实也不难理解,一年到头,文工团可能也就过来一两趟,算是村民们最大的娱乐活动了,当然会兴奋。大人们稍稍能稳住一点,小孩子基本上已经疯闹起来了,提前把自己最好的衣服翻出来穿上,根本不去考虑表演时间是在晚上,衣服穿什么都看不太清。
林宝芝割了一篓草送回养殖场时,认真地同李婶打了招呼,说自己之后就不会经常过来送草了,除了要带罗柏等人进山,她自己的事也要占去很多时间,有点空不出手。何况,她现在不缺这点工分,又脱离了林家独立,完全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
李婶追问她为什么,是嫌工分太少吗?林宝芝摇摇头,说是另有安排,时间错不开。李婶遗憾地叹了口气,倒也没有强求什么。她有点看出来了,林宝芝是个有能耐的人,没有这工分,也能养活自己,那就好好交好就够了。
文工团先行过来铺设舞台做准备的人来得很快,林宝芝刚从养殖场往家走,就听到了大卡车轰轰行驶的声音,也才回到家歇了一小会,门就被敲响了。她过去开门,看到门外站着俞洲平和稍稍做了伪装的罗柏。
进了门,连水都没顾得上喝,罗柏就迫不及待地问:“林宝芝同志,你看,你这边什么时候方便带我们进山找人?我们的战士已准备好了。”
林宝芝看了眼天色,说:“我遇到他们的地方从山脚出发得走两个多钟快三个钟,晚上很可能就回不来了,你们知道的吧?”
露宿大山里,很多危险,不做好准备极有可能会出事。
罗柏点头,“你放心,我们带了露宿装备。”他说着很不好意思,“就是太麻烦你了。”深山没人带路,要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太难了。如果不是没办法,他真厚不下脸来麻烦林宝芝,一个小姑娘,也不知能不能扛得住这辛苦。
不,一定能扛住,罗柏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林宝芝,佩服得快五体投地了,这是独自一个人也敢闯深山的狠人,比追踪特工的困难等级只高不低。
如果这次能成功完成任务,他一定让上面再大肆奖励一番,比上一次的奖励至少翻个倍吧。
“哦,对了,不知俞三少有给你说了吗?”罗柏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林宝芝疑惑地望向俞洲平,这厮有什么没同她说的吗?俞洲平淡定地错开了眼神,他大概知道罗柏想说什么,那事,很难说清楚他是真忘了,还是故意不同林宝芝说的,他只知道他自己都不去当兵,就也不想林宝芝那么辛苦,那么危险。
罗柏一看林宝芝的神情,就知道她一无所知,无奈道:“军区那边有首长问你要不要去当兵,他特批你进特殊系统部。所谓特殊系统部,就是会出一些常规任务,像我们做的,也出一些不那么常规的任务,具体我就不太知道了,反正是听从首长的直接指挥。”
罗柏眼热啊,他好想进这个部,一听就是前途大好的,可也知道,凭他的能力,要竞选上去有点困难。
林宝芝:“……”就神奇,居然有人邀请她去当兵。
“麻烦罗营长帮我转告首长,我志不在此,多谢他的厚爱。”她是绝对不可能去当兵的,约束太多了,她不喜欢,她更想过自由一点的生活。
说完,她狠狠瞪了眼俞洲平,这厮不转告她这事,相当于给她做了决定,她不喜欢别人在她完全不知情下,擅自做了她的主。当然,在她知情下也不能,她的事,只能她自己做主。
俞洲平靠近她,拉住她的手,讨好道,“我知道错了。”
“你最好知道了。”林宝芝淡淡地道,念他是第一次,罗柏也在场,她不发火,但如果还有下一次,她就要考虑分手了。
俞洲平最怕她这种淡淡平静的样子,越是平静,越代表她的生疏和认真,紧张道:“我保证,没有下一次了,真的。”
罗柏目光落在他们两人相握的手上,这两人是处上对象了吧,一定是处上了吧?心里略略可惜,如果林宝芝单身,他其实有点想试试,总觉得,他们应该能处得来。
林宝芝也不说自己信不信俞洲平的保证,相对于语言,她更相信行动,且看以后吧。她站起来,说:“我去同我家人打声招呼,一会回来就出发。”夜不归家,她得知会一声林家人,就怕万一他们晚上有事找她,而她不在,那肯定要闹出动静。
没走到林家,路上撞到了林文俊,他低头走着路,看起来精气神不大好,林宝芝叫了他一声,问:“你怎么不去上学?”
林文俊看到她,眼睛亮了一下,又很快低沉下去,“姑,我已经不念书了。”除了同学的不待见,家里也没有粮食和钱给他去上学了。他原本是跟着林老二去上工的,但手脚有点笨,老是出错,被骂了好多次,他干脆跑回家了。
他忽然对自己的未来不确定起来,他好像什么也做不好,连当个农民,都不合格。
林宝芝没问太多,她道:“我晚上有点事不在家,如果你爷爷奶奶找我,你就帮我转告一声,如果他们不找我,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姑,你晚上要去哪里?不去看文艺表演吗?”林文俊惊讶极了。
“和人约了进山,具体你别管。”林宝芝不欲解释更多,“你爷爷奶奶大概率不会问起,你知道就好了。”
交代完事情,林宝芝转身就走。林文俊站在原地片刻,想通了什么,追了上去,“姑,我能不能和你一起进山?”
他眼里有决心,有跃跃欲试,也有殷切的期望,林宝芝很深地看他一眼,“这次不行,下次。”
“真的吗?”林文俊眼巴巴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他是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他姑这么聪明,他跟着她,一定能想明白的。
“嗯。”林宝芝点点头,她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点点她很小的时候对一些看上去很可靠的大人的孺慕,带带他就当给自己找个小帮手吧。
林文俊高兴地笑了,“那姑,你小心点。”
回到家,林宝芝背起自己早准备好的行李,雨布加一床破褥子,以及零七零八的东西,塞了大半个背篓里,刚想锁门,黑猫扒拉上来,扯着她的裤脚要跟上。
林宝芝试图和它讲理,它不听,就扒拉着不放。她想到自己也许都没它认路,说不定半路能用到它,到底没强硬撕开它,把它抱到了背篓上面。猫大爷第一次得到这种特等待遇,喵声里满满的愉悦,瘫着身子,眯着眼,不要太舒服。
俞洲平嫉妒得要死,酸溜溜道:“有必要对一只丑猫这么好吗?”还把它背起来,林宝芝都没背过他,下意识忽略了自己是一个大男人,林宝芝根本背不动他,也不可能背他。
“有,猫大爷比我更认路。”林宝芝觑他一眼,“你要是不需要人带路,当我没说。”
俞洲平真想用嘴堵住她的嘴,一句句的老气人。
罗柏愣愣地看着这只一看就很聪明的黑猫,问:“它就是那只会帮你找野草的猫?”
林宝芝点头。
“那一定得带上。”罗柏肯定道,他和林宝芝的看法一样,想着中途说不定需要它来领路,又看了看它一副油光水滑肥嘟嘟的样子,说:“一会我来背它。”
林宝芝感觉背篓因为多一只猫,重了老多,煞有其事地点头,“麻烦你了。”能给自己减重,何乐不为?
俞洲平这段时间三天两头请假,已经要糊弄不过去了,是罗柏让一个公社领导出面,和李队长打了招呼,说有事找他,他才不用再费劲吧啦地想请假的理由。
其实罗柏都不太想带他上山,太危险了,但俞洲平坚决,他也没辙。
和提前躲山里去的二十个战士会合后,俞洲平很自觉地接过林宝芝的背篓,“我帮你背。”因为不好从知青点带行李出来,他是唯一一个空手上路的,罗柏帮他准备的那份有战士们背着。
林宝芝挑眉看青年一眼,欣然应允了,就让这个对象承担一点对象的责任吧,她本也是看在他面子上给军方带路的,他理应对她感激,并自觉帮她减减重。
顺便一说,黑猫待不惯罗柏的行李包,还是回到了背篓上,俞洲平无比憋屈地背着它,几次想偷偷把它扔地上,让它自己走。奈何每当他一动作,黑猫就喵喵喵叫起来惊动了林宝芝,林宝芝淡淡地一眼看过去,俞洲平再不情愿,也只得背起了这只猫大爷。
日头往西边沉一点点时,林宝芝领着队伍顺利来到了昨天那个小山坳。小山坳人去楼空,徒留一堆灰烬和一些吃食垃圾,这是早有预料的事,她不失望,说:“昨天我就是在这里遇到了他们,按照他们的对话推测,他们的目的地离这里不会太远,接下来,我们要进行追踪了,他们五个人,必然会留下些踩踏的痕迹的。”
因为急赶路,又是赶的山路,罗柏的气早喘得不匀了,他身后的战士只比他喘得更粗重,可他观林宝芝,除了额头上有些热汗,呼吸偶尔短促几声,几乎和没事人一样,就算她没负重,也不该这么轻松。
这操蛋的体力,比他们这些大男人好多了,吐出一口气,罗柏决定这次回去后,要加大锻炼量,至少翻倍起,身手比不上就算了,体力总不能连个小姑娘都不如吧,他丢不起这个脸。
俞洲平是一干人中最狼狈的那个,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休息,连话都不想说,比对象差劲这么多,他深感羞耻。
林宝芝打开军用水壶盖,喝了口水,之后把水壶递给俞洲平:“你还好吧?”
不好,非常不好,俞洲平心说,接过水壶,灌了自己一口,嘴硬道:“很好。”
大家都在就地休息,林宝芝干脆也一屁股坐在俞洲平身边,饶有兴味地看他,打趣道:“俞知青,体力差不丢脸,嘴硬死要面子被揭穿才是真丢脸!”
这男人脚都累得发颤了,还一本正经地逞强,她怎么觉得有点可爱呢?
“我没有嘴硬,我是真的行。”俞洲平粗喘着气强调,别的什么都可以向林宝芝示弱,唯独体力这块他不想让林宝芝看不起。
“哦。”林宝芝拉长调子应一声,眼神满是揶揄。
俞洲平气得牙痒痒,这女人,怎么就不信呢,就是不信,好歹也装信一下安慰安慰他的小心灵吧。
他偏开头不去看她,再次灌了自己一口水。
很遗憾,林宝芝方位感强,路记得不错,黑猫暂时派不上用场,它呼呼地在背篓上舒服地睡了一路。此时,它从上面灵活地跳下来,跳到俞洲平的怀里,拱拱踩踩,状似想表达这个人类背了它一路,它给他点甜头的意思。
林宝芝在一旁眯眼看着,以黑猫这坠手的体重,恐怕只会把俞洲平拱得更累。
俞洲平确实被它拱得差点坐不稳,但他已经没力气撕它了,嘴上有气无力地骂道:“丑猫,肥猫,快滚开,别把身上的虱子传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