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拥抱最终以林宝芝率先一步回神推开俞洲平结束,她知人事后,从未和男人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鼻尖残留着俞洲平身上若隐若现好闻的味道,好像是从衣服上散发出来的,又好像杂糅着一丝她也说不清楚大概属于男人专有的气息,脸颊后知后觉地发烫,轻咳一声,林宝芝装作若无其事道:“谢谢啊,那个,我们开始藏东西吧。”
野猪自然不能大喇喇地放着,那样就算没有村民发现,也会招来野生动物的啃食,至少要用土掩埋起来。
俞洲平回神得只比她慢了个零点几秒,他同样装作淡定地说了个“好”字,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她的头发,心里莫名有点遗憾没摸到,这种想触摸别人身体一部分的念头很陌生,但意外地不令他反感。
没有专门去借农具,两人就着手头上的工具,刨出了一个一尺多深一米长左右的坑,然后割破编织袋,把野猪仔细包裹住,再放入坑里,连同林宝芝另外两只野物,之后把土填埋上,再在上面铺一层枯草树叶什么的。
拍了拍衣服沾到的土,林宝芝想到了什么,问道:“你明天一个人能装得上车吗?”
俞洲平定定地看着她,在林宝芝疑惑地歪头下,幽幽来了句:“装不上。”
林宝芝额角突突几下,有点想爆粗口,装不上就装不上,有必要思考那么久吗?她语气不太客气道:“知道了,我会来帮忙,你定个时间。”
约定好时间,林宝芝半句废话没多说,拿起柴刀和麻绳,匆匆往林家赶,此时,天色黑得只模糊看得清人脸。往常这时候,也是林家吃晚饭的时候,她一路上琢磨着,要怎么解释自己的晚归。
她是以去捡枯柴的借口出门的,结果柴半根没顾得上捡,回得又比预估的时间晚很多,家里一堆家务活,她没干,就落到了林老太头上。林老太不可能不追问她原因,更甚至,晚餐没有做她的份。
根据她现在浑身脏兮兮狼狈的样子,林宝芝很快想到了合适的借口,至于晚餐有没有做她的份,强求不得,有最好,没有她也能接受,只要捱到明天,她就有收入了。
还没走到家,林宝芝远远地就看到门口边站了个人,人影背部微微佝偻着,大冬天的,谁没事守在门口?她皱眉加快了步伐,很快,她认出了那个人影是林老太,林老太也发现她了,眼睛直勾勾地望过来,眼神复杂,林宝芝分辨了一会,分辨出着急、担忧、后悔、疼惜等等情绪。
这些情绪本不该出现在林老太看她的眼神中,是发生了什么事?林宝芝把昨天加今天的事在脑中过了一遍,大概猜出了缘由。
没等她说什么,林老太往前几步迎上来,伸出手大概想拍拍她的肩膀,又在半途中缩了回去,扯出一个慈祥的笑,“你这孩子,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我以为你出事了,差点就要喊人去找你。”
这话不假,林老太从金婆婆那边回来后,就急切地想看看林宝芝,想和她说些随便什么话,可是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她回来,心神不宁,揣测着林宝芝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不是林老爷子劝阻她耐心等等,她早想让几个儿子上山找人了。
“奶奶,我不小心摔进了不知谁挖的洞里,洞有点深,周围又没有旁人,费了些时间才爬上来,不想天已经那么黑了。”林宝芝面对看起来像是真心担忧她的老太太,扯谎扯得有些心虚。
林老太正是对她万分愧疚的时候,半点没怀疑她的话,也没去问她怎么一根柴都没背回来,紧张地把她拉进院子里,问:“有没有伤到哪里?”又骂,“是哪个缺德的成天挖洞不填的哟,良心被狗吃了吗?小心以后生孩子没屁眼。”
林宝芝尴尬地摇头,“没有受伤,就是衣服脏了点。”
这时黄翠花从屋里走出来,看婆婆和闺女在亲密地说话,心道不好,故意扯开嗓子喊,“哎呦,宝芝,你今天去哪里了?怎么回来得那么晚,娘担心死了。”
林宝芝转头睨她一眼,演技浮夸,令人生呕,刚想把对林老太说的借口再说一遍,林老太抢先开口:“你要是担心,怎么从娘家回来这么久了,不提一句去找人?”
黄翠花被她戳穿话,脸一下子僵住了,心里狂骂死老太婆,好一会,她调整出一副大受委屈的表情,走过来道:“娘,我回来时不早了,树安他们马上就要下工,得赶急着挑水做饭,哪分得出身去找宝芝?总不好让他们几个辛苦出工的回来面对着冷锅冷灶吧?”
说到这,黄翠花也有怨气,老太婆今儿没有出工,理应承担起家务活,可谁知,她从娘家回来,发现老太太呆呆地坐着,什么都没干,小儿子放学回来,直喊肚子饿,她不得把活接过来自己干?
要不是淑慧还靠老太婆帮扶一下,她绝不会这么敬着她。又斜着眼睛瞅了眼林宝芝,黄翠花嘴角溢出一抹恶毒的笑,等着吧,她已经找到好办法打发掉这个碍眼的死丫头了,决不允许有人威胁到淑慧。
林老太哼了一声,没有继续揪着黄翠花不放,温声让林宝芝洗了手,两人一同走进正屋,准备吃晚饭。
晚饭主食同样是粗面大饼子,菜则是老豆腐炖萝卜,老豆腐是前几天林老太拿黄豆去换的,先前吃了一半,今儿她拿出了剩下的一半。
林宝芝没想到晚饭有自己的份,她一下午干的事全是耗体力的,早饿狠了,看着饭菜的眼睛都泛起绿光。林老太心疼她,给了她两块大饼,分菜时也特意舀多一点给她,挑的还是豆腐多的地方。
她分得多了,有的人就分得少了,少的那个人正是黄翠花,黄翠花深吸了两口气,终憋不下这口气,似抱怨似委屈,“娘,我的份量怎么这么少?”
林老太看都没看她,不以为然道:“你先前不是口口声声说疼宝芝吗?宝芝今天上山掉洞里了,受了罪,拿你的份贴补她一点,不行吗?还是说,你只是口头上说说,并不是真心话?”
黄翠花满肚子怨言被堵回去,她握紧拳头,指甲掐进了掌心里,脸上却露着笑,从牙齿缝挤出一句话:“当然可以了。”她端起碗,做样子夹了一筷子白萝卜给林宝芝,“宝芝呀,你多吃点,看你总是不长肉,娘心疼死了。”
林宝芝没推拒她夹的菜,萝卜也好,豆腐也好,白菜也好,土豆也好,常见的粗面面食也好,这些都是她以前吃不到的美味,再多她也不嫌弃。
不过,黄翠花把她这么瘦的原因归到她体质不爱长肉上,她就不认了,吞下嘴里的饭,林宝芝说:“娘,你把你吃的全让给我,我保证能长肉,我瘦成这样,还不是因为你以前天天抢我的饭?”她有意把头转到林小弟那里,似笑非笑,“文俊,你说是不是?”
林小弟一瞬间回想起昨晚被恐惧支配的场景,毫不犹豫地点头,“对。”
黄翠花:“……”她小儿子这是傻了吗,以往不是最讨厌林宝芝的吗,怎么会帮林宝芝来对付她了。
她满头疑惑,又不想责怪小儿子,只能憋屈地给自己找台阶下,“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就爱说胡话。”
“15岁已经不算小孩子了。”林宝芝再次拿林小弟当工具人,“你说是不是,文俊?”
林小弟尽管肚子好饿,这会却被吓得有点吃不下饭了,想逃离这里,他姐姐不发怒的样子比发怒的样子更吓人,感觉他要是不顺着她的意回答,她下一秒就会拿他开刀,剖腹的那种。
他缩着脖子,低着头道:“对,我不是小孩子了。”
黄翠花恨得差点咬碎一口牙,她的小儿子为什么会这么帮林宝芝,林宝芝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林淑慧一直在偷偷观察着林宝芝,她比黄翠花聪明一点,很快察觉到了林文俊对林宝芝的害怕,轻声问林文俊:“文俊,你别害怕,是不是有人在背地里欺负吓唬你了?你说出来,姑姑帮你做主。”
林文俊瞅了瞅林宝芝,果断地摇头。当他傻子吗,小姑姑都被林宝芝害得伤了腿走不了路了,可林宝芝还好好地,谁弱谁厉害一目了然。
林淑慧却不想就这样放弃对付林宝芝的机会,只要林文俊说自己被林宝芝欺负了,就算林老太和林老爷子再偏心林宝芝,也不会轻饶她,毕竟林文俊是个孙子,而林宝芝是个孙女。
“是你姐姐对不对?你刚才瞅她了。”林淑慧继续诱哄,“别怕,一家人都在这里,只要你说出来,我们都会为你做主的。”
黄翠花愣了愣,回过神来大怒,林宝芝竟敢欺负她心爱的小儿子?她强压着怒气出声附和,“文俊,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要你说出来,不管是谁,娘和爹一定会为你做主。”
其余人没说话,但也齐齐把目光转向了林文俊。
林文俊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这么多人帮他,应该可以了吧?犹豫了一下,他打算把昨晚的事说出来,话到了嘴边,就听林宝芝咳了一声,他忍不住看过去,见林宝芝走下炕,走到一只矮凳那里,踢了踢矮凳,抬头和他们对视,轻飘飘道:“哦,我屁股长了疮,炕上太热,烫得有点疼,想改坐凳子。”一屁股坐下去,语气很随意,“哎,这凳子挺笨重的,被磕到一定很疼。”
她的这般举动,对林文俊来说是赤裸裸的威胁,只有他一个人才明白的威胁,而他偏偏吃这种威胁,立马把到嘴边的话吞回了肚子,抬头说:“没有人欺负我,我吃饱了。”放下碗,他逃也似地离开了这里。
他个子普通,和同年龄的伙伴同学玩耍时,多是被指挥的那一个,也不是不想横一下,但被黄翠花娇宠惯了,打架是一点不行,而三婶家的文远弟弟没和他们玩在一块,没人帮他,耍横的结果就是被修理得很惨,他很怕痛。黄翠花能帮他出一次头,却不能次次帮他,而他也不可能永远一个人玩。
于是,他习惯在外面当软包子,回家就欺负欺负林宝芝找平衡。现在林宝芝比那些孩子头还让人生怖,他轻易选择服软是自然而然的结果。
林宝芝倒没了解得那么多,她只是觉得林文俊骨子里是个怂蛋,怂蛋最经不住吓,于是坐到凳子上帮他回忆昨晚的事。
好不容易有攻击林宝芝的把柄,却硬是捏不住,眼睁睁看它飞走,林淑慧要气死了,林老太等人已经把目光放在她身上,她挑起的话,必须要自己圆过去,讪笑道:“原来是我误会了,也怪文俊,他好端端地干嘛总是用害怕的眼神看宝芝。”
林宝芝拉长声调“哦”了声,不冷不热地道:“小姑大概不知道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心脏,看什么都脏。”
说完林宝芝低头吃饼吃菜,哎,每次吃饭都不安生,烦死了,如果能搬出去一个人住就好了。
林淑慧很想呛回去,你才心脏,你一家人都心脏,但到底憋住了。林宝芝的伶牙俐齿,她已经领教过几次了,每次都输得一塌涂地,再继续说下去,她留给林老太和林老爷子的印象只会更差。
于是,她什么话也没说,掏出手帕,默默地低头擦眼泪。
她伤了脚腕,本就有些憔悴,现在又做这副可怜样,还真挺招人心疼的,林老大于心不忍,先开口了,“淑慧,别想太多,一个小误会罢了。”扭头又冲林宝芝说,“宝芝,你也少说两句,你小姑毕竟是长辈,容不得你对她不敬。”
林老二对女儿这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也不喜,倒不如以前安安静静地好,那会大家多和谐啊,忍不住用带点命令的语气说话:“宝芝,你以后吃饭要不就回房里自己吃吧。”只要不呆在一块,应该就没那么多事了。
林老三没对林宝芝说什么,他推了推媳妇的胳膊,示意林三婶去安慰一下林淑慧,他想着女人柔声细语的,安慰起来效果会更好。
林三婶朝他翻了个白眼,装作没看到一样继续吃饭,她昨晚都表现出那个态度了,怎么可能会继续捧着林淑慧?
林宝芝看着这一个、两个、三个好哥哥急着去安慰妹子的场面,嘴角翘起来露出点点嘲讽的笑意,示弱真管用,甭管你对不对,只要你装弱者,你就是对的那一方。
让她不来正屋吃饭,也不是不可以,林宝芝抬起一点下巴,倨傲道:“我可以不和你们一起吃饭,只要你们允许我在自己屋子烧炕。”
大冬天不烧炕,屋里冷冰冰的,饭菜一下子就冷下来了,吃起来的口感和用餐舒服度远不如热饭,林宝芝可不会忍让。
林老爷子一直没有发话,然后他发现二儿子再次让他失望了,忍不住怀疑,他媳妇换女儿的事,他是不是也是知情者?否则,为人父,为什么这时候不替女儿说话,反倒心严重偏向妹子?
按血缘关系来说,女儿比妹子要来得亲密。
林老太也少见地没吭声,耳边林淑慧抽抽搭搭的哭泣声以前听起来会无比心疼,现在莫名有点烦躁,她突然重重地磕了一下碗,说:“这个家只要没分,就是我做主,我有说了赶宝芝去别处吃饭吗?宝芝没娘没爹疼,就由我这个老太太疼,谁有意见,谁滚去别处吃饭。”
这话又重,信息量又大,屋里一时间鸦雀无声。
林老二被亲娘重重打脸,头要埋到胸口上去。林淑慧顿住哭声,看向林老太的眼里除了不可置信,还多了怨恨。黄翠花垂眸掩住自己一肚子心思。林老大等人讷讷不敢言。
这顿饭,同昨晚一样,吃得不愉快。饭后,林宝芝要去洗碗,黄翠花却主动接手了。今晚这个所谓的亲娘主动献了几次殷勤,眼里的算计都要溢出来了,林宝芝没马上揭穿,等着她出招。
一直等到大家洗漱好,准备睡觉时,林宝芝终于等到了。
黄翠花走到她的炕床位置边边坐下,用欣慰的眼神看着她:“娘的好闺女,一转眼,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你外婆挂念着你,说好久没见你了,都不知道你现在出落成了什么模样,想来看看你。可她老了,身子骨又差,我哪里忍心她来回奔波,想着,倒不如让你走一趟。”
黄翠花轻柔地抚着她瘦削的肩膀,“娘正好明儿有东西要给你外婆送去,今儿忘了,你陪娘走一趟怎么样?”
黄翠花的娘家原身很少去,印象中只去过一回,路程有点远,来回得4个小时左右。原身小时候很羡慕那些可以跟着爹娘去外婆家过节的小孩子,因为过节走亲戚代表着能穿新衣服,能吃好吃的,能领红包。但黄翠花永远只带林小弟,她不懂事时哭着闹着要一起去,招来黄翠花重重的一顿打,之后,再也没敢闹过。
大一点的时候,有一回,黄翠花终于带她去了。她满心欢喜,以为外婆会亲切地摸着她的脑袋,夸她好孩子给她发糖吃,结果,她得到的是比在林家更彻底的忽视。几个表哥揪她头发欺负她,她受不了哭了出来,然后那个看起来挺和蔼的外婆,劈头盖脸骂了她一顿,骂的话很难听,说她是贱丫头,赔钱货,小小年纪就看出狐媚子的苗头了,连表哥都敢勾引。
当时,黄翠花无动于衷地站在一旁,和林小弟一起看她笑话。
那大概是七八年前的事了,林宝芝不知原身为什么会记得那么清楚,但她挺感谢她记得那么清楚的,让她知道黄翠花说的所有话全是谎话。联系黄翠花说她是大姑娘的上文,她怀疑那个所谓说想念她的外婆,很大可能和黄翠花合伙,打算彻底毁了她。
这年头,毁掉一个女孩子的方式尽管千千万万,终归离不开名声和清白,林宝芝目光从膝盖上的红皮书抬起,深深地望进黄翠花的眼睛,很直接地问:“娘和外婆是打算给我找婆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