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宝芝看着洒在地上的炖菜,可心疼了,这菜要是给她吃多好,看了几眼,她收回肉疼的视线,对着已赶过来的林老爷子和林老太无辜道:“我在倒洗脚水,小姑非得要过来,我手一滑,洗脚水没倒准地方,小姑后退时绊到菜篮子摔倒,和我无关。”
林老太也就比黄翠花晚一步出门,自然看到了女儿是自己不小心绊倒的,她现在不知用什么态度对待林宝芝,她不信林宝芝那么无辜,不是她刺激女儿的话,林淑慧怎么会发出怒吼声?
但她女儿真的不是自找的吗?拎着菜篮子不回屋,非得挨近林宝芝干什么?晚饭时都闹翻脸了,已经没必要走那么近了。
她忍不住想到中午林宝芝躺床上发高烧时,林淑慧那番关心的作态,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她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黄翠花伙同别人扶起林淑慧,紧张地问:“淑慧,你没事吧?”
林淑慧身上穿着棉衣棉裤,倒没怎么伤到,但她的脚腕疼得厉害,显然扭到了,这副身体从未受过磨难,根本承受不住疼痛,再有脚冷得要命,她眼泪哗哗地往下流,本能地开始卖惨:“爹,娘,我脚好痛,肯定是断了,你们一定要惩罚宝芝,宝芝是故意往我身上泼水的。”
林宝芝可不认这个罪名,大晚上的,她不想被赶出去到外面睡,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泼小姑水,我和小姑无冤无仇的,再说,我好端端的倒洗脚水,小姑你没事凑我这么近干什么?”
指了指地上的炖菜和碎了的鸡蛋,“我还想说小姑你送礼送不出去,憋着气来找我发泄怒火呢。”故意叹了口气,意有所指,“哎,三婶好不容易带回来的肉,一半都被你浪费了。”
林三婶看着沾满泥土的炖菜,上头一块块兔肉反复刺激她的视觉神经,一肚子的火气几乎要压不下去。
她爹上山一趟又累又冷,还得提心吊胆避着村里人不被发现,难得打点野味送过来,她不吝啬全拿出来献给公中,结果,婆婆留了一半给小姑子送人情,她自己和孩子堪堪吃了几块,小姑子对她没一句感谢话,转头就把没送出去的人情全糟蹋在地上。
别和她说小姑子不是故意的,她要是珍惜这些东西,就知道把东西放好,再出来找别人麻烦。
她脾气再好也不会没有半点怨言,况且,她实在不是那种好脾气的人,直言道:“我会让我爹以后别给我送东西了,反正送了也是给人糟蹋。”
这句话既不对着林老太说,也不对着林淑慧说,但两人听了脸都火辣辣的。说完,林三婶拉着两个孩子直接回屋了,小姑子的破事,关她什么事?她经过今天有点看明白了,以小姑子这种自私自利的性子,以后就是嫁个人上人,好处也落不到她头上,犯不着天天捧着她。
王小英也不想管林淑慧,是她男人妹子,又不是她亲妹子,天天不干活却吃最好的食物,穿最好的衣服,那些东西固然有两老的份,可也有她们上交上去的份。她忍好几年,忍到现在,也早已积累了怨气。抚着额头直喊头疼,嚷嚷着要回屋多穿件衣服,手悄悄拉住大儿媳孙来娣,也走了。
林老太从未被儿媳妇这么下过面子,但她没底气训人,气全往肚子里吞,别提多难受了。10个鸡蛋碎了5个,家里的母鸡一天也才下两个蛋,有时候一个蛋,这得是三天的量了。还有那碗炖菜,她是仗着大家长的权威另留的,送出去眼不见还好,在眼前硬生生糟蹋了,不怪儿媳妇生气,她也心痛。
“老大,你去请张医生。”林老爷子关键时候,稳住了心神,做出了最恰当的安排。
林老大应了声,心里忍不住叹气,大晚上的,医生早休息了,硬把人从被窝里挖出来,他已经能想象到对方的臭脸了。他这妹子,占了侄女的便宜就算了,怎么还要和人过不去?也不知道这算不算自食恶果,他们对她,太宠着了,让她为人做事失了分寸。
黄翠花有些傻眼,怎么她妯娌一个个都跑了,林淑慧可是她们的小姑子啊,她不甘心道:“爹,娘,我看到是宝芝故意往淑慧脚下泼的水。”目光转向林宝芝,凶狠地质问:“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毒了?你小姑那么善良的人,你也敢下手,良心被狗吃了吗?”
吃了两回亏,黄翠花总算长了教训,不敢直接上手,她这女儿今时不同以往,得小心对付才行。
“谁不知道你是站小姑那边的,你巴不得我死,你说看到就拿出证据来。”林宝芝一句话堵得黄翠花哑口无言,这怎么拿证据,根本拿不出证据好吧?
“都别说了,先扶淑慧回房换衣服。”林老爷子深深地看了一眼二儿媳妇,她的偏向性太强了,他已经有点相信大孙女说的话了,很有可能,林淑慧不是他女儿,他真正的女儿,兴许是眼前这大变了性子的大孙女。
“我是你们的女儿啊,你们为什么不帮我?”林淑慧不敢置信,一向疼她的爹娘居然不打算替她出头?她被刺激得狠了,语无伦次道:“爹娘,你们一定是被林宝芝摄魂了,她中午时人就烧死了,然后被孤魂野鬼占了身,你们赶紧把她赶出……”
话没说完,她的嘴被林老三用大手用力地堵住,堵得她差点咬到了舌头。林老三魂都快吓没了,这年头四处各种口号喊破四旧,没人敢搞封建迷信,她居然大喇喇地说出这种荒谬的话,是想一家子被送到批斗台吗?
林老太和林老爷子等人也吓得够呛,急忙指挥着人往屋里走。
林宝芝没跟着,她放下洗脚盆,把地上的碎鸡蛋和炖菜清理干净,沾了泥土,又被林淑慧压到,已经不能吃了,直接丢到了鸡舍喂鸡去。
洗过手,她施施然地回了屋,找出这年头几乎人手一本的红皮本子,仔细背诵上面的语录。
林淑慧最后那句话把林家人吓得惊魂失魄,威力不小,她觉得有必要多学习学习,以后肯定有机会能学以致用。
林小弟同样没去正屋,他现在发现这个姐姐变了,变得好像有点不好惹,敢反抗娘,还敢对小姑动手,关键是事后屁事没有,简直不敢想象。不过他欺压林宝芝惯了,改不过来,看她全然没事地看红皮书,忍不住走过去伸手抢,“不准看我的书,不准睡我的炕,给我滚出门去。”
记忆里,有过一两次大冬天被这个霸道不讲理的小弟赶出房门去睡柴房的事,柴房阴冷,冬天根本睡不了人,原身只能把碎茅草一层层盖身上取暖,隔天总要病上一场。也因此,原身对这个小弟怕得要死,平日里让她往西不敢往东。林宝芝打住回忆,伸出脚迅速踹了过去。
林小弟直直跌出一米远,跌倒在地上,眼里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不敢相信和恐惧,因震惊过头,连呼痛声都忘了发出。
“你要是喊叫的话,”林宝芝走下床,随手抄起地上厚重的小木凳:“我就用这把木凳砸破你的头。”
她眸色沉如墨,唇角却咧得大大的,像是要吃人的恶魔,林小弟头皮炸裂,不住地摇头,结巴道:“别、别砸我,我、我不喊。”
呜呜,爹,娘,快来救救我,林宝芝,不,姐姐很吓人。
林宝芝抬抬眼皮,用凳子在他额头上比划了两下,嘴上轻飘飘地说:“大晚上的见血不吉利,不然,我真想试试拿凳子砸头是什么感觉,不知是头硬,还是凳子硬。”
林小弟眼泪一下子憋不住了,“姐,我再也不敢惹你了,你、你放过我。”
和黄翠花一样,又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人,林宝芝觉得挺没劲,慢条斯理地放下凳子,冷声吩咐道:“去给我倒碗水。”
林小弟胡乱地抹着鼻涕眼泪爬起来,手软脚软地给她倒水,又恭恭敬敬地送过去,一点小动作都不敢做,他已经体会到这个姐的恐怖了,纠正他先前的话,他姐不是好像有点不好惹,而是真正的非常不好惹,直觉他要是不乖,她真的会拿木凳给他开瓢。
脑海中闪过以前他动不动就欺负她的事,后背冷汗直流,那些账,他姐应该不会翻出来给他算吧?
林宝芝一扫他瑟缩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原身过去的帐,如果要算的话,真算不完,林家好多人都有罪,林小弟不过是其中一个。再有她的死亡,不是谋杀,而是各种意外因素造成的,原身自己沉默不吭声是其中一个很大的因素。
她接收到的身体,除了怨恨自己命苦,没有别的仇恨,她能帮原身做的,大概就是把她的身世秘密揭露出来。
接过水把林小弟打发走,林宝芝重新把注意力放回红皮书上。原身只念了一年初中,就缀学了,不是不想继续读,而是黄翠花不让了,说她成绩烂,读书浪费钱,不如在家里多帮忙。
原身成绩确实不太好,天天挨训活得畏畏缩缩的人,哪有什么精力学习,成绩能好就怪了。倒是林淑慧成绩不错,顺利念到了高二,之所以不继续往下念,好像是对方觉得就算念完高中也没啥用,干脆不去了。
以只念过初一的水平看红皮书,有些字是不认得的,好在这个世界和她原先世界的语言文字是相通的。林宝芝原来也学过认字,跟着邻居大叔学的,那大叔不仅教了她认字,还教了她不少东西,其中最重要的一样,她莫名觉得在这方世界,能有用得上的一天。
红皮书不太厚,差不多翻完时,黄翠花和林老二回来了,两人脸色很难看,尤其是黄翠花,但她看了林宝芝一会,破天荒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亲切得让林宝芝起鸡皮疙瘩:“宝芝啊,娘以前真错了,娘保证以后会对你好,你原谅娘一回,好不好?”
哦,这是要用怀柔手段,打消林老爷子和林老太的猜疑吗?不得不说,比先前一昧的谩骂动手要高明许多,可惜,她这人,对心怀不轨的人既不吃软,也不吃硬。
她一个字不应,把红皮书合上,放到她炕位的枕头下,然后走出屋子,打算漱口睡觉。
黄翠花盯着她的背影,气得嘴都歪了,淑慧脚扭伤了,什么时候能恢复好没个准,老太太老爷子却没打算追究林宝芝的责任,显然是对林宝芝说的话上了心,她得打消他们的猜疑。灵机一动,想到了好办法,那就是改变对林宝芝的态度。
没有哪个孩子是不渴望母亲的爱的,林宝芝这种没受过疼爱的丫头应该更为渴望,可现实是,林宝芝把她无视了个彻底。
她怎么不去死呢?
不是林老二拉一下的话,黄翠花差点又要扑过去动手了。
“我们以前做得有点过分,孩子心里有气是难免的,媳妇,只要咱以后好好对宝芝,相信宝芝会回心转意的。”林老二想当然地道,他消化了好久,听明白了女儿今晚一串控诉话的言外之意,但他觉得是女儿伤心之余臆想出来的,他媳妇不可能做出那等荒谬的换女儿之事。
黄翠花调整狰狞的表情,朝男人露出难过之色:“希望如此吧。”
林家没有牙膏,除了林淑慧讲究点会用盐漱口,其余人没有漱口的习惯。有一口好牙很重要,林宝芝准备学学林淑慧。盐放在林老太那屋,林宝芝走进去时,屋里三双眼睛直直射向她。林宝芝神态自若地表示自己是来取盐漱口的。
林淑慧现在真恨不得林宝芝去死了,原地去世的那种,射向她的视线如一把抹上剧毒的刀子,张医生来了一趟,说她的脚踝扭伤得挺严重,需要好生安养几天,最好少走动。三天后是和俞洲平在镇上重要巧遇的日子,她要怎么安养?可她不想安养好像也不行了,她总不能靠一只脚走路吧?
林淑慧这种程度的恶毒视线,和血腥阴冷的异兽瞳相比,什么也不是,林宝芝不痛不痒,轻巧地取了盐,顺便拿了半瓢灶上温着的热水,礼貌地同林老太和林老爷子打了声招呼,淡定地离开了。
那些属于原身的记忆里,说屋里的土炕只在睡前塞一灶柴火,热度会在半夜时分完全冷却,要想一晚好眠,必须在此前进入深度睡眠,她得抓紧时间洗漱好,再去屋后的茅房上个厕所,然后上床睡觉。
睡眠不仅是最好的精力恢复剂,且能保持头脑灵敏的思考,任何时候,都应该高度重视。
一夜好眠自不必说。翌日,天气大好,入冬后惯常灰蒙蒙的天空呈现出清透的蓝色,林宝芝深深地吸了几大口新鲜的空气。
冬天是农闲的季节,上工一般是兴修水利,清理河道的淤泥,清水村现在负责的河道离村里不大远,遂上工的人中午晚上都能赶回来。林老太和林老爷子今儿没有去上工,他们毕竟年纪有些大了,一般忙两天休一天,黄翠花上午去了上工,下午声称娘家有事,请假回了娘家。
林宝芝身体基本上无恙了,跟着林老太做了早饭午饭,也就是煮点玉米面糊糊,烙几个大饼,再从地窖里捞颗大白菜炒上一盆。这片地区十家农民有八家都是这么吃,无非是有些人家做多一点,有些人家做少一点的区别罢了。饭不难做,林宝芝有原身记忆,再加上她动手能力强,一看就学会了,没露什么馅。
除了做饭,她还要打扫卫生,喂鸡,挑水,林家人多,用水多,家里没井,得早上挑一遭,晚上再挑一遭,哦,对了,林淑慧脚摔伤了动不了,洗衣服依旧落到了她头上。老太太念她大病出愈,同她一起洗。把这些忙完,也到下午了。
清水村附近有座大山,离得很近,林宝芝同老太太提出到山脚下走走,说看看能不能捡些枯柴回来烧。
林老太微眯着三角眼看她,少见地叮嘱了一句:“别走太远,早点回来。”
林宝芝点点头,环视院子一圈,拿了一条麻绳,一把柴刀,一个尼龙袋走了。
她出门后,林老太垂眸出神片刻,站起来和一旁做木工的老伴说了几句悄悄话,在衣兜里揣上两个鸡蛋,也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