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水低头淡然一笑,一想自己活了也八万多年了,不知道熬走了多少神仙,怎么着也算是开了窍的。
承黄对她的感情,她从来都知道。
但她更知道,她对他的感情。
即使他们之间没有隔着这么多人和事,两人也绝无可能。
承遇嘲讽一笑:“不知如今兄君面对神女作何感想,是当你做心上人,还是,杀父仇人?”
姜水一滞,清晰地感受到他阴鸷眼神里的寒意。
可,她从不后悔杀了风昀。
只恨,没能在炙炎触犯神罚之前了结这一切,才害他在大重川受苦八万年。
她带着对炙炎的愧疚活了八万年,这八万年里,她未停止过恨风昀,想必承遇对她亦是如此。
“若你因我杀了风昀恨我,现在确实是最好的机会。”姜水如实道,落在承遇耳里,偏偏却是一种挑衅。
如今仙魔两族谁不知道,神女肩上挑着应劫的担子,一个不小心就是五界覆灭,当然,除了鬼族。
姜水只觉得恍惚间透过皮肉看见了承遇咬紧的后槽牙,仿佛要生吞活剥了她。
片刻,后者终于平复好心情,对着姜水身后刚刚到来的人恭恭敬敬一礼:“兄君。”
姜水转过身,承黄不悦的脸色才稍有好转。
在看到承黄的眼色之后,承遇才悄然离开。
姜水不知道她刚刚与承遇的话,他听到了多少,她又何尝不知道,若没有他的震慑,仙族那些拥护风昀的人,早把她扒皮抽筋了。
她理解他的为难之处。
可偏偏,为难他的总是自己。
她故作轻松地笑道:“许久不见啊,天帝大人。”
承黄背过手去,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人间与天上的时间并不相同。”
姜水点点头,她总是忘记。
又听见他说:“不过这也有个好处,难熬的时候总是短些,若是在人间,怕真是要疯了。”
他也故作轻松,可说出的话并不轻松。
“也是,你现在毕竟也是一族之主了,是要忙一些。”姜水也想宽慰他一下,却并不想往深处去捉摸他的意有所指。
她来时也听宫娥们说了一些闲言碎语,莫过于她与承黄那启子求亲的陈年往事。
她们说如今天后之位悬空,是因为姜水。
甚至还有人说,除去风昀死于姜水之手这桩事,这世间怕再难找出一个比神女更配得上天帝的人了。
承黄轻轻咳嗽一声,才唤回她的思绪。
他早就知道她为何会来这里,所以在她刚张嘴的时候就想好了理由拒绝:“前几日承遇被妖族所伤,我让他来观星海养伤,所以这里清气损耗了不少,怕是满足不了你修炼所需。”
“啊这……”
她好不容易舔着脸来一次天上,却被告知这个消息,说不沮丧是假的,两条好看的眉毛不自觉拧了又拧,这辈子怎么处处都不顺。
将她的小表情看进眼里,他又轻声咳嗽了一下,才道:“若你不嫌弃,我可以助你修炼。”
神族与仙族修炼确实有个捷径,姜水也知道。
所以她才慌乱拒绝道:“不不不,我再想想别的办法,双修是不可能双修的……”
承黄失笑:“不是双修。”却也因为她脱口而出的拒绝苦涩了一瞬,才接着道:“我可以用法力为你炼化清气,供你修炼。”
姜水尴尬地眨了眨眼睛,原来是她会错意了。
她又仔细瞧了瞧他的样子,今日他并没有穿那一身素白却华贵的衣服,只着了一件轻薄的常服,想来,这天帝做的当真不轻松,他的气色也不是很好,疲惫的很。
用法力炼化清气,还是算了吧,耗费修为不说,万一此时照麟带着魔军打进来,她只怕要和一众仙族埋一个坑里了。
“不用了,我再想想其他法子,你如今身系一族安危和荣耀,可不能出岔子,要不然……”她本来想说:要不然我这一遍又一遍地死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话到嘴边才觉得这句话哪哪都不对,听起来像是她为他而死,怕又惹误会,才改口道:“要不然仙族要仰仗谁呢?”
他转身同她一起面相观星海,喃喃道:“仙族,并不是非我不可,可我……”
“承黄你看。”她伸出手指向不远处,那里的两盏枯灯。
他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那里有他和她的母亲。
良久,她的声音传来:“你知道吗?我曾经,非常痛恨我的命运,甚至想,若我哪次真能在汤谷里一了百了再也醒不过来,也算是一种解脱。”
“可每次我最痛的时候,都能想起来,刚出生时,我母亲抱我在怀里,安抚我的恐惧,不安,带我面对天崩地裂的人间。”
“总归,我是带着我母亲的期待降生的,就算这世间再糟糕,她也是希望我能好好活下去的。”
她的感叹发自内心,想一了百了也发自内心。
她这辈子,只有应劫这一件事情,但承黄不是。
她自己心底那些阴暗丧气的想法可以自己慢慢消化,但她却不希望身边的人被阴霾吞噬,尤其是因为她。
“我相信你的母亲也是一样,这世上,总归有个人,是期盼你好的。”
想来他们都不再年轻,说话才如同长者一般。
承黄轻轻点头,才转头望向她,叫她的名字,郑重道:“姜水,这世上,总归有人,是希望你好好的。”
她终于露出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豪气道:“我知道,是你嘛,我们礼尚往来。”
意思是,我也一样希望你好。
许多年以后,姜水又恍然想起那晚观星海岸边承黄说的话,只觉得被人戏耍一般,对于他的文字游戏,她再修炼个八万年也不是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