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老头子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些许疑惑,“你们母子被埋在地下,为什么只有你妈死了,你却活了下来?”
“你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夏泉戏谑的瞅着他,用近乎哽咽的声音道,“是我妈用她的血来喂我,她说我们两个只能活一个,她希望那个人是我。怎么样,很失望吧?这个你做梦都不想要的儿子,偏偏活了下来,如果我当初死了,恐怕你现在已经在安享天伦之乐了!哈哈哈……可惜啊可惜,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因果报应!”
老头子似乎被他吓到了,嘴里不住的嘀咕着,“疯子,你这个疯子……”
夏泉止住笑声,冷冷的瞅着他,“是啊,我疯了,从你抛弃我们母子的那一刻起,我就疯了!多少个夜晚,我在你的床头看着你,都恨不得把你掐死!你睡得那么安稳,就好像那些事情都不曾发生一样。你的心里眼里,只想着你作为赵广生时的老婆跟孩子,却把我和我妈忘的一干二净……”
“别说了,你别说了!”老头子忽然打断他,冲他吼道。
夏泉毫不示弱的质问,“我为什么不说?!我偏要告诉你,你知道我妈临死前对我说了什么吗?”
“说了什么?”
“她让我永远不要忘了,我们两个所遭受的一切……”
夏泉慢慢朝老头子走近,他的神情犹如恶鬼般凄厉,哀恸。
老头子步步后退。
夏泉步步紧逼,“我后来了解到,真正的赵广生当时刚刚调到曲水镇派出所工作,和当地的村民都不熟,当时派出所也只有他一个人,在这个偏僻愚昧的山村里,一个大活人被取代了,居然一直没有被人发现。随后你就娶妻生子,还有模有样的当起了好丈夫,好警察,就好像当年你做的那些事,全都可以一笔勾销了。你觉得这样可以吗?对我母亲公平吗?对我公平吗?”
“不……不可能,这不是我,我做不出来这种事情。”赵广生的眼神中充满了慌乱和痛苦。
夏泉根本不听他的牢骚,继续说,“我整整挖了一个星期,终于从地下爬出来了。我没有去报警,因为我连我父亲是谁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他。我要做的就是活下去,然后找到他。为了这一天,我等了四年,终于在南洼村看到了已经改名换姓的你。我当时很想立刻就杀了你,甚至将你千刀万剐。我想了许多种办法,可是无论哪一种办法,都不足以惩罚你犯下的罪孽。最后我带走了你的老婆和孩子……”
夏泉走到那两台液压机跟前,轻轻拍打着那两块玻璃板,打量着那两个已经不成人形的东西,“被你囚禁在地下十四年,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死亡并不是最恐怖的,只有在绝望中身不由己的活下去才是最恐怖的。我让你的老婆和孩子,用几乎和我当年同样的时间来体会这份恐怖,然后再告诉你真相。我唯一没有计算到的,是你那个该死的脑袋居然失忆了。你现在真的把自己当成了赵广生,那我所做的一切就毫无意义了。我必须要你想起来,一切都想起来,然后再把你拥有的一切全都摧毁。为了这个目的,我精心计划,我所做的一切,就是要让你想起来,你到底是谁!!!”
“我不是赵广生,我是马武,我是马武,我是马武……”老头子歇斯底里的嚎叫着,用力捶打着自己,恨不能把外面那层血肉的躯壳完全撕碎,他嘶哑着嗓子质问夏泉,“就算我是马武,你有冤报冤,怎么对我都行,为什么要对我家人下手?你不是人,你是恶魔!!”
“那我才像你啊,爸,恶魔生出的种还能是什么呢,咱们俩彼此彼此。”夏泉笑容阴险的说。
老头子此时已经彻底崩溃了,他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马武,还是赵广生,他分不清楚自己是连亲生骨肉都能nue杀的人渣,还是一个寻找亲人多年的可怜老人。
“杀了我,杀了我……”液压机上的病人又开始呻吟。
“我这个可怜的弟弟,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祈求我杀了他。可是我下不了手啊,你说该怎么办呢?老爸!”夏泉不停的刺激着老头。
老头子不顾一切的跑过去,对小儿子大声道,“我不让你死,我要救你出来!我要救你和你妈出来!“
然而被压扁的儿子脑功能已经严重退化,完全认不出他来。他只是不断的重复着那句话,“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
咔嚓!
忽然,老头子身后传来金属摩擦的响声。
他回头看见夏泉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乌沉沉的手枪,他已经拉开了保险,“这是我从黑市上弄的,仿五四手枪。准头虽然差点儿,不过打死个人,应该不成问题。”
“来吧,给我个痛快。“老头子说,他说的是心里话,他实在不愿意面对这样的真相。
龚子超和李敬业此时回过神,纷纷掏枪指向夏泉,喝令他把枪放下。
夏泉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忽然把手里的枪扔向老头子,落在了他脚下,“当年房屋倒塌的时候,你没有救我们母子,现在你又遇到了一次选择的机会。“
老头子捡起手枪,眼神茫然的看着他们,忽然把枪口指向夏泉。是啊,他有理由恨这个人,他恨透了这个人,可是他是他儿子,他是他亲手造出来的恶魔。
老头子的手在哆嗦,过了一会儿,又慢慢把枪口指向了自己。
龚子超和李敬业都在喊他住手,可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陆小北焦急的问古云非,“你倒是想想办法呀,怎么办?“
“这种时候,我无能为力。”古云非转身走出了矿洞,不再往后看一眼。
忽然,枪响了。
倒下的是夏泉。
他胸口冒着血,笑眯眯的躺在地上对老头子说,“你终于又做出了选择,爸爸。”
老头子双手颤抖,又把枪口朝向自己,叩动扳机,可是这次,枪没有响。
“没想到吧,枪里只有一发子弹。我又给你出了一个难题,可惜你又选错了。对于你这样无可救药的人来说,死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你接下来的人生只能在绝望中忍受无尽的折磨了。我和母亲会在另外一个世界欣赏这一切的……”夏泉说完得意洋洋的合上双眼。
……
……
古云非在矿洞外抽完了一根烟,看见陆小北脸色阴郁的走出来。
“结束了?!”古云非神情淡然的问。
陆小北唏嘘,“趁我们不注意,他强行把电源拔了,他老婆孩子,立刻就死了。”
古云非叹了口气,淡淡道,“这样的结果对他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陆小北怔了怔,随即道,“是呀,被人变成了那个样子,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这时候,龚子超和李敬业押着犯人出来,众人不知该叫他赵广生,还是马武,他神情呆滞,仿佛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也许夏泉说的对,对他来说,死才是最后的解脱。
而现在,因为再一次愚蠢的选择,他只能在绝望中忍受折磨。
人生自有定数,无数的起因造就了无数的结果,你可以不相信,但它就在那里。
马武亲手造就了一个恶魔,当初那个呱呱坠地的孩子,他的眼睛也曾清澈,也曾渴望阳光,渴望被爱。甚至直到最后一刻,他依然在等待着父亲的决定,哪怕他能被选择一次也好,然而那一刻,他依然被放弃了。
人间的情感,最温暖的是父母,最残忍的也是父母。
有多少人,终其一生所等待的,只是父母的一个肯定,一声在乎。
然而,就是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的。
最简单的事情也是最奢侈的事情。
于夏泉来说,也许一个简单的拥抱,一声真诚的道歉,不能抚平他的创伤,亦不能减轻他的罪恶,但却可以给他孤独怨恨的灵魂带来些许宽慰。
至少在他离开的时候,可以得到一丝释然……
然而命运就是这么可笑,造化弄人,走到今天这一步,究竟是他的错,还是那个所谓“父亲”的错呢?
陆小北望着老头远去的背影,忍不住伤感,“真想不到,天底下竟然会有这样的父亲,真是禽兽!”
“我从来不认为人会比禽兽更高级。”古云非冷冷道。
陆小北诧异的瞅着他,“老师你这是什么意思?”
古云非望着远处,幽幽道,“如果让我选择,我更愿意相信一条狗。”
陆小北若有所思的琢磨着古云非的话,忽然喃喃道,“我现在倒有点儿想家了,对了,古老师,我好像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你的家人,像你性格这么古怪多变,你的父亲一定很包容吧?!”
“也许他更不希望有我这样的儿子吧……”古云非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丢下陆小北一个人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