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系统和时黎聊够了,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已是黄昏时分,到了飞鸟归巢的时间,四周过往的人们加快了脚步,周遭逐渐安静下来。
太阳西沉,最后的晖光昏黄而悠长。
时黎转过身,太监敲锣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到了傍晚时分,正是交班的时刻,忙碌的宫人应该回到自己的住所了,换下一班宫人就位。
过了会儿,有个巡视的小太监发现了她,跑过来提醒她快点离开,时黎并没有动弹,只是笑了笑说自己还有点事情要做,让小太监先去忙。
小太监看她打扮,是高等宫女,便乖乖听话,按下疑虑离开了。
而她敷衍完小太监,继续向着反方向走了几步,往前方的一片树林中走去。
这里是御花园。
时黎刚刚走得飞快,但也并不是慌不择路。
到了回宫时间,来御花园游玩的妃嫔和宫女基本都离开了,越往里走越是寂静,太阳的光辉也不能照亮这里层层叠叠的阴影。
系统本来想催促时黎早点回去,但看她这么笃定的向前走,一时也有些疑惑了,便小声问道:“怎么了,宿主?平常这时候你早回房休息了,今日怎么还不离开这里?你要是想说点什么,我俩可以回去再聊。”
“嘘。”时黎比了个静音的手势。
系统噤声,不说话了。
时黎对着系统比了个wink,悄声提醒:“姐踩地图走剧情呢。”
系统刚刚只顾着八卦时黎和主神,居然一时间没察觉到时黎的意图。
剧情……
时黎说的肯定是原著剧情,不过这么平平无奇的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有什么值得时黎注意的?
对于系统而言,用光脑翻阅原著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很快他就在原著的剧情的角落疙瘩翻出了一段话。
四皇子傍晚溺亡于清鲤湖,皇帝命人探查后,查出是三皇子指使下人所为。
为此皇帝大怒,三皇子因残害手足被剔除宗籍废为庶人,连带着三皇子的贵妃生母被降位禁足,从此宫斗格局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原著这个时候,苏蝉衣作为女主,刚刚被封为答应不久,圣眷正浓,出事当日正被皇帝召幸,倒是免于被排查。
但贵妃的倒台让苏蝉衣少了一个攀附的对象,只好想办法去依附皇后,可惜后来一整年,天灾不断,皇后离宫礼佛为国祈福,后宫被丽妃把持,丽妃为人独断专行,多疑善妒,苏蝉衣作为被皇帝偏爱的低位妃子,没少被丽妃刁难。
而皇子这边,大皇子和二皇子乃贤妃所生的双胞胎,贤妃出身异国,是友国所献公主,身份尊贵,不过异国血脉之子不可继承帝位,于是大皇子和二皇子无缘帝位。
原著里三皇子身份乃贵妃之子,本是太子之位的最佳人选,却因为残害手足,被废为庶人。
四皇子溺亡,五皇子尚年幼,且只是一个贵人所生,皇室不稳让宗室蠢蠢欲动,而后宫更是风起云涌,局势更加紧张。
“四皇子不能死,他的死,牵一发而动全身。”时黎得出结论。
“如果我要改变剧情,就一定要在最关键的地方扭转一切。”
时黎沉下声:“苏蝉衣想要的不是成为宠妃,也不是像我如今这般在宫中侍奉宫妃,她若是想要为家族申冤,就必须把目光投向前朝。”
“皇后本身只会为了楚家利益行事,跟着皇后足以自保,却不能破局。”
“要把权势抓在手中,就得学会自己开辟一条路。”
时黎又想起了原著。
原著里四皇子死了,皇帝并非为了这个儿子的死而生气,他气的是三皇子作为他寄予厚望的储君第一选择,居然下手这么不干净,心思这般简单,日后如何驾驭帝王心术。
萧溢之这样的暴君,可没有给三皇子第二次机会的仁慈,他直接废了三皇子,想着日后培养后面序齿的孩子。
四皇子便这么草草下葬了,作为宫斗不值一提的牺牲品。
四皇子的母妃曾经是一名乐坊宫女,一次歌舞后帝心大悦,幸之,发现怀孕后册封其为答应。
后来宫女生下了四皇子,生产之日电闪雷鸣,伴随着婴儿的啼哭,西部地震传来了死伤千人的消息,皇帝视此子为不祥之兆,从此再没去宫女宫中看过一眼。
再后来,四皇子八岁时,母妃病逝,她的死轻飘飘的,没在这后宫掀起一丝波澜。
而四皇子十二岁时,被推下清鲤湖,早早殒命。
原著里对四皇子及其母妃的描述只有这么几句话,就像他们的人生一样短暂而潦草。
时黎想,如果有另一种可能呢?她已经不是原著里的那个苏蝉衣,命运怎么就不能偏向另外的方向?
时黎凭着原著里几句语焉不详的描述,寻找着出事的地点。
“救,救命……”
终于,她听到了微乎其微的呼救声。
咕噜咕噜……
还有挣扎和气泡涌起的声音。
时黎躲在草丛之后悄悄靠近。
远远瞥见一个太监模样的人从池边迅速地跑开了。
时黎特意看了一眼那个太监跑的方向,记下了大致方位。
其实自己这也算是淌了淌浑水。
时黎想。
万一四皇子是个话都说不清楚的废物,反咬一口,一口认定是自己推了他怎么办?
那她可是死无全尸的下场。
算了。
赌输了就认。
时黎估量了一下以苏蝉衣的身体素质,这次泡了水要躺多久,不禁在心里为日后的自己默哀了一下。
太监终于跑远了,水中的呼救声也渐渐低了许多。
刻不容缓。
时黎从躲藏处走出,来到池边,看清了水中折腾的人,而后纵身一跃。
巨大的水花高高溅起,一入池她就狠狠打了个激灵,寒意透过衣衫钻进骨头,没多久就勾起一阵针扎般的刺痛。
时黎艰难地往前游了几下,拉住了前方的少年的衣袖。
“别扑腾了,跟着我……我带你上去……”时黎努力地保持着平衡。
她感觉到拉着的人的呼吸已经很微弱了,得尽快拉他上岸。
四皇子脸色惨白,完全不知道这人哪里冒出来的,但是人在看到救命稻草的时候总想抓住,他忽然爆发出最后的力气,死死拉住了眼前的女孩。
平时的一小段路硬是让时黎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游完,她的手摸上湖边的石头时,她已经浑身发抖,每根手指都在打颤,似乎再多一点就要坚持不住。
四皇子气息奄奄,时黎费尽力气把他拉了上来,几乎脱力。
四皇子躺在岸边,双目紧闭,面如金纸。
时黎拍了拍他的脸,心说你这要是死了我上哪说理去。
于是只好先休息了一下,而后很快便双手交握,立直半身,开始进行心脏按压。
时黎上个世界是当医生的,这一套流程她熟的不能再熟。
不过她现在力气亏空,力道太小,时黎一边做心脏按压一边崩溃地想,哥们你动一动啊别装死我真没力气了……
就这么按了半天,人终于有了点反应,时黎心中振奋,正准备做个人工呼吸,结果四皇子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咳嗽了几声,吐出几口水,整个人挣扎着立起上半身,依旧是恹恹的样子。
啊,活了。
时黎想。
“你醒啦,感觉怎么样?”时黎上前想检查一下,她心里实在高兴,毕竟已经很难有什么事能让她有点成就感了。
四皇子十二岁,比苏蝉衣小四岁,脸还是稚嫩的样子。他五官还没长开,但已经有漂亮的雏形,乍一看像个小女孩。
时黎这才算第一次认真看他的样子,觉得这小孩长得又好看又不像萧溢之,可以说是优中选优。
非常好,她很喜欢。
四皇子本来刚刚死里逃生,结果眼前的女孩突然凑上来,让他下意识抓住了时黎的手。
“嗯?”
时黎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
苏蝉衣天生一对含情目,看谁都温情脉脉,只是时黎本人气质跳脱,破坏了原本的温柔眉目,漠然时森冷如狼,含笑如狐狸勾魂。
四皇子噌地一下脸红了,他放开时黎的手,连带着退开几分。
他想站起来,脚却还在痉挛,硬是尴尬得动弹不得。
“我没事了。”四皇子只好移开视线,稍微停顿了一下,“你……谢谢你救我。”
本来这时好歹该问一句对方来自哪个宫,是什么人,但一想到自己本就刚刚被暗杀,更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赏给这女孩,一时间四皇子只好沉默。
时黎瘫坐着,她感觉自己现在比四皇子更累,她这副身体不适合连续高强度的运动,这么救一次人就像扒了她一层皮。
时黎见四皇子半天没动弹也没说话,以为他还在害怕,干脆趁此时机先自我介绍一下。
“呃,我叫苏蝉衣,目前在皇后宫中当差,刚刚看你差点溺水,就赶过来救你了,现在你没事了就好。”
时黎喘了口气,继续说:“我今天是悄悄溜出来的,别千万告诉别人我来过。”
四皇子很快从她的话里提取了两个主要信息。
一是这人是皇后宫中的女官,还有自由通行的权利,可见地位不低。
二是这人主动让自己保密,而不是拿去邀宠,说明她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可能确实是碰巧路过。
四皇子一直在偏殿住着,没有母妃陪伴,平时只有几个仆人照顾,连宫宴都不会露面,宫中的人不认识他也属正常。
不过宫中人心驳杂,四皇子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也没有完全信任。
四皇子想了想,决定炸她一炸。
“我叫萧灼。”四皇子说,一边说一边观察时黎的反应。
“啊?”时黎懵了一下,面上表情是实打实的疑惑。
四皇子心里舒了一口气。
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原来是四皇子。
看来她救下自己纯属偶然。
时黎确实一脸懵,却不是因为四皇子的身份。
而是……
她真不知道四皇子叫啥。
原著也没说啊我怎么知道!时黎腹诽。
不过现在知道了,该有的流程还是要有的。
“啊哦,四皇子万福金安。”时黎眨眨眼,赶快补上一句。
她很想行个正规一点的礼,但她现在真站不起来,只好跟招财猫似的拱了拱手。
看着特别滑稽。
但也有点可爱。
萧灼差点被她这一连串的动作逗笑了。
他也差不多休息好了,便站起身,想了想,有些不舍地从腰带上解下一块玉牌递给时黎。
这是刚刚落水唯一没掉的一个,扣得最牢固,可见主人对其的重视。
“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现在实在没什么能报答你的,便把这块玉牌赠予你吧。”萧灼道,“日后你可向我讨要一个愿望,只要我能做到,就一定为你达成。”
时黎握着玉牌端详了一下,说实在的,在这堆金积玉的宫里,这玉牌不是什么上等货色。但四皇子把这东西随身带着,一定是对此很珍视的。
礼不在贵,时黎收下了,隐隐感觉自己赚了。
“那个,其实您现在就能报答我一下。”时黎举手。
萧灼转过身:“怎么了?”
“那个,能不能扶我一下,爬不起来了。”时黎指了指自己的腿,耸了耸肩。
说完开始摆星星眼姿势求帮忙。
四皇子确实很难在宫里看到这么……呃,灵动活泼的个性。
萧灼笑了笑,把她扶了起来。
时黎抖抖腿,心思一转,问道:“我知道不该问,不过还是好奇,殿下今日怎么这么狼狈?”
萧灼看她这副好奇心害死猫的样子,一时间分不清这人是装傻还是真傻。
他越发觉得苏蝉衣救人动机可能挺纯粹的,现在问这种问题,在宫里跟找死没区别。
萧灼偏过头看她,沉默了很久,还是回答了:“有时候太蠢不好,太聪明也不好,我便是这么犯了忌讳,你可不要重蹈覆辙才是。”
说罢,萧灼突然走上前弹了弹时黎的脑门。
现在苏蝉衣比萧溢之还要高一些,四皇子得垫脚才能够上。
但萧灼已经脱离了最初见人的窘迫,现在反客为主,倒是主动了起来,有了点少年人捉弄人的小心思。
“你挺有趣的,再会。”萧灼观察了一下时黎捂额头的样子,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臭小鬼。”
时黎待在原地缓了一会儿。
等到萧灼的身影变成了一个渐行渐远的影子,才终于嘟囔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