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正对着蒙鞑驷马炮车的士卒眼中,时间似乎被按下了慢放键。
那从炮口中飞出的铁球旋转着朝着自己飞来,周遭一切的声音似乎全都消失,除了眼前这满是沙眼的铁球,其他的一切景物都进入了一种虚幻的状态。
正面抵抗火炮的士卒努力地举起了手中的蒙皮大盾,可鞣制的牛皮再牛逼,它也防不住火药射击出的实心弹。
铁球撕破大盾,折断枪盾兵的左手,直接砸在这位士兵的胸膛之上。
衣甲上的掩心被击中,铁球似乎没有受到任何阻力,带着变形的护心镜砸入了那满是热血的胸膛。
胸骨碎裂凹陷,士兵的后背肉眼可见地向后猛地凸起一块,随后整个人向后飞去,一大口鲜血从嘴中喷出,从未想到过人的胸腔中会有如此多的血液,空中仿佛下起了一场血雨。
在腾空而起之时,这士兵便已魂归故里。失去生命的躯干向后急速退去,带倒了他身后这一列所有的士卒。
蒙鞑的一个回马炮,宋军枪盾手一死一重伤,火枪手轻伤三人。
“我入你娘!”枪盾营指挥使王明礼双目赤红,“你们火枪手和炮手都是瞎的不成?眼珠子都落在了裤裆里,这蒙鞑的炮车你们看不见吗?”
“再有蒙鞑开炮,你们就闪开!”王明礼一把抱起那重伤的士卒,眼睛望着那胸膛都被砸穿的袍泽哭道:“你这傻鸟,这炮子如何能拿盾牌去挡,爷爷我何曾有你这样的傻儿子。”
“守住,给我分批丢掌心雷。”
一辆辆蒙鞑的驷马炮车从马群里冲了出来,拉缰、转向、漂移、开炮,几日的训练使得这些原本精于骑术的蒙鞑很快掌握了其中的诀窍。
很快左右翼都有战车被击破了厚实的挡板,车内鸡飞狗跳。有一门虎蹲炮从炮架上跌落,一炮轰在了厢车之中,整个战车中的炮手只留下一个断臂的伤员还在喘气。
这是宋军自雷州登陆以来第一次被蒙鞑近距离炮击,伤亡虽不惨重,但是却让人恼火异常。
从来都是宋军用火器把蒙鞑按在地上摩擦,如今却被这莫名其妙的四马炮车迎面扇了一耳光,士可忍孰不可忍!
被王明礼破口大骂的火枪手和炮手们,此刻已经愤怒到了极致,作为用生命保护他们的枪盾兵,出现了如此的伤亡,他们的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满腔的愤怒和羞辱化作了射向蒙鞑的子弹,在鼓点的节奏下,火枪手们的射速变得又快了几分。
蒙鞑骑兵的冲锋被打退,留下了一地的尸体。
还未等宋军有所喘息,那几台被打烂的战车还未曾收拾,蒙鞑的步卒已经杀到。
“卧槽!这帮鞑虏把应天府的门板全拆了啊!”
“狗入的杀才,文帅的木门阵被他们学了去。”
“丢掌心雷!这门板挡不住掌心雷。”
烟尘中杀出了密密麻麻的蒙鞑步卒,前方是一排各种各样的门板,两三个蒙鞑一组,抬着门板就往前冲。
门板能有效抵挡火枪的子弹,就算击穿了木板也失去了大部分动能。黑火药推动的铅弹比不上火棉推动的铜制金属弹,缺乏穿透力的米尼枪,遇上了克星。
可门板虽好他扛不住朱迪生带来的巨大爆炸力,子母炮的开花弹飞入冲锋的蒙鞑步卒群中。好好的门板被炸得稀烂,四处飞射的碎木扎得蒙鞑浑身是伤。
蒙鞑的步卒继续向前冲击,突然密集的步卒中让开了许多条通道,蒙鞑仅剩的驷马炮车再次冲出。
一样的套路,一样的配方,宋军岂能再吃一次亏,正没有合适攻击目标的宋军把枪口都对准了前方拉车的马匹。
呯呯呯……
战马再奔驰中中弹跌倒,马拉车旋转侧倒,或是无法制动停止,车辕断裂,战车倾覆。驷马战车在第二次攻击之时全军覆灭,然而车上拉的青铜火炮却并不会因此损坏。
有豁出性命的蒙鞑一拥而上搬动炮管,前赴后继之下,两尊青铜炮被点燃,拳头大的铁球再次飞向宋军车阵。
也是倒霉催的,这两门火炮的目标都落在了王明礼附近那辆前面被掀翻的战车之上。
这战车原本就已经是个破损版,被两颗铁球直接击碎了大半个车身,人车尽毁,连同车后的骑兵都被弹跳的铁球击倒了两人。
厚实的木板碎裂,炸出无数的木刺,枪盾兵们身甲在身,加上手持盾牌,身子低伏还算是抵挡住了大部分伤害。
可王其昌军的枪盾兵并没有像文天祥部那样连头盔上都罩着面甲,有些运气不好的脸上便挨了大小不一的木刺。
特别是枪盾营指挥使王明礼,左耳廓和腮帮子上都被扎了两根‘筷子’,那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弄得这汉子整个脸都变样走形。
“你们倒是开枪打死那些蒙鞑啊!”王明礼一把拔下腮帮子上的木刺,扭头叫道。
可定睛一看,那些个火枪手比他更惨。除了被飞溅的木刺扎伤,有两个还被战车上的铁质紧固件砸倒在地,这再开口骂娘显然颇为不妥。
“蒙鞑的马车又来啦!丢掌心雷!”
“没有啦,五颗全丢完啦!”
王明礼的心瞬间如坠冰窟,“长枪向前,抵住肩膀,给我顶住!”
伯颜准备已久的手炮投弹车这时终于登场。
这些双马小战车就是两个作用,能冲进去就点燃两侧手炮,给宋军来个天女散花;冲不进去,就在阵前丢下炸药箱,随后单侧施放手炮,多少也打些伤害。
再不济就一头撞上去来个同归于尽,反正怎么样都是赚的,这些骑手干的就是敢死队的活。
蒙鞑的士卒并不都是悍不畏死的勇士,可伯颜对于驾驶战车的士卒都许以了极重的承诺。九万士卒中找出几百个愿意用生命,换取家人幸福的勇士还是很容易的。
世间万物都有个价钱,人命自然也是如此。就算不做敢死队也未必就能活下来,为子女父母搏个未来,对于有些人来说是绝对划算的买卖,更何况也未必就是一定死。
马车冲来的速度是快,可地上已经被炸烂了。
遍地的坑洼和倒伏的人马尸体,以及那些损毁的驷马炮车成了最大的阻碍。
宋军的火枪火炮此刻一股脑儿全都招呼了过去,战马中弹倒地,战车惯性未消腾空向前翻起,车上的蒙鞑连同屁股下的火药箱朝着宋军飞来。
也有跑得急的,战马越过了障碍,可这车轮却是撞到了障碍物。木制的车轮从断裂的车辆上压过,随即弹跳起来,侧翻,倒地,再翻转,扫倒了一大片蒙鞑步卒。
精心准备的两马战车生不逢时,被自己人的尸体和损坏的车辆捣毁了八成,还有两成被密集的枪炮掀翻在了泥地之上。
原本精彩的敢死队突袭,才一开始表演便已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