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天武第二军四个旅还在赶路,与赵玉墨来时翻山越岭不同,此刻一万七千人,拉着战车辎重便只能寻正经的道路行走。
行军自然不能和逃难来广州一般随心所欲,好在所到之处都已自行光复,既无需攻城掠地又不怕蒙鞑来袭。
所经荆湖各州县,闻王师要去光复川峡四路,这沿途犒赏军饷者众,士卒们也不愁吃喝,只管低头赶路便是。
经史蒙卿提议,大军正由怀化往武陵桃源而去,意图在洞庭湖弄些船只沿水路经江陵、夷陵由巴东、巫山、瞿塘关入川。
再不济也可以从巴东走陆路经建始、清江入川。水陆两路最终都由涪陵入重庆,再往合州钓鱼城而去。
等来到武陵很轻松便寻得了许多中小船只,数量虽多可这些船家都说此刻不敢渡过白狗峡(现兵书宝剑峡)。
白狗峡水流湍急礁石密布,逆水行舟还需拉纤才可,莫说是大船,便是小船也过不去。
又问能不能从宜都转夷水去清江(今恩施),说是夷水比白狗峡更难走,只有舢板尚可通行。
沿江而上的美好愿望被现实破灭了,天武第二军只得雇了这些渔船货船,把他们运到宜昌,再往巴东而去。
等到了宜昌,许多当地百姓和川蜀逃亡出来的民众挤在岸边欢呼观望。
民人听闻王师要光复川峡拯救钓鱼城,便有人自告奋勇要来做向导,说是认得一条道路不需一月便可直达清江(恩施)。
赵玉墨和史蒙卿闻言大喜,急忙让人领了过来。
来人四十来岁,中等身材,虽是衣着简朴,却不似寻常农夫疍户。
“你是何人,如何识得这夷陵到清江的道路?”
来人倒是不卑不亢,叉手说道:“回统制,某乃襄阳人士,姓孟名飞,在此间做的私盐买卖,故此认得路径。”
赵玉墨听了点点头,那史蒙卿却是听了一惊,出声问道:“孟飞,在朝廷官员面前说自己是私盐贩子,你怕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人总要吃饭吃盐,天下大乱谋条活路罢了。”孟飞神态自若不以为意。
史蒙卿笑了笑扯开话题,“这路径可好走,有多宽?”
“回统制,此路长七百里,宽处不及丈,窄处三四尺。虽是山路,可也好走得很。”
赵玉墨摇摇头,“如此之窄怎能通行,我看还是走巴东道路吧。”
孟飞叉手说道:“这位统制当是川蜀人士,可未必走过巴东的道路。那才是天险,最窄处只能侧身而行,大军想过巫山怕是更难。”
赵玉墨除了翻山越岭跑去广州这么一次,生下来就没离开重庆多远过,更别说出川了。史蒙卿一个江南人士,除了手上有张地图,读过些描写蜀地的书,那对蜀地难行也根本没有具体概念。
两人听孟飞这么一说,面面相觑心中更是犯难,这战车可如何运到重庆去。
“两位将军可是为了辎重运输之事烦恼?”孟飞欠身问道。
史蒙卿闻言一喜,“你可有良策?”
“良策未有,不过某有两百余头川马,可供王师驱使。”
史蒙卿连忙问道:“孟义士可有所求?”
“驱逐鞑虏,别无所求。”
“孟义士高义,请受我一礼。”史蒙卿起身作揖行礼,赵玉墨也紧随其后。
是日,军中把战车都拆了存放于宜昌,只把虎蹲炮,子母炮都用马匹驼拉,又在当地购置了许多独轮车,留下两个没有马匹的预备骑兵营驻守宜昌。大军跟着孟飞走私盐山路往恩施而去。
这山路想来年代久远,路虽狭窄可很多地方都铺有石板,石板上人马行经的痕迹清晰可见。
“余跟随老师虽说算不得饱读诗书,可自负对这天下山川了如指掌,这条古道却是未在书中有见。”史蒙卿望向孟飞问道:“孟义士可知这道路是哪朝的官员修建的?”
“甚的官员,便是我们这些入峒的马帮一点点自己修出来的。”
“七百里山路?”
“自然是了,这贩私盐的道路朝廷如何会出钱来修。”
山路虽是大部分地方铺了石板,可就没有平地,不是上山就下山,要么就是围着山窝子里绕。若不是孟飞带着两个儿子和几十个伴当,这宋军上下都得把他当成蒙鞑派来的奸细。
天武第二军和王其昌的第三军出发的时间差不多,那边临安都打完了,这赵玉墨统辖的四个旅还在山里爬上爬下。
带着如此多火器辎重的宋军,一天行军速度不过三十里左右,遇见雨下得大些便就走不成了。等第二军好不容易钻出了大山,来到清江已经过了中秋。
清江整个县城也没有多少人,田野荒芜,村镇破败。偶尔几个站在路边的民人,看上去也如同行尸走肉,目光呆滞脸上看不出一丝活气。
“这夔州路如何变得此番模样?”史蒙卿虽是知道川峡遭了蒙鞑屠戮,可亲眼所见未免太过震撼。
“何止夔州路,便是成都府路都快成为鬼地了。”赵玉墨独眼泛光,“十室十空啊!”。
“诸位统制,这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既然到了地头,某便回去了。从此地往西南便是黔江,沿路走就到彭水,再转向就到涪陵。”孟飞叉手说道:“某祝各位将军旗开得胜,平定川峡。”
赵玉墨几人有心想留一留这孟飞,可又开不出这口。
那孟飞行走江湖多年,自然是一眼看出了几人的心思,开口说道:“这川峡人都没了,某这私盐买卖自然也是做不下去了。这些马匹权当寄养在王师军中,待得天下太平再做计较。诸位将军,某告辞了。”
孟飞说罢转身便领着儿子伴当往来路去了。
史蒙卿有意想挽留孟飞,便开口叫道:“孟义士你可有去处?”
“不劳史统制烦心,某回襄阳去也。”
“来日定去庄上讨一碗水酒。”
“某扫道恭候。”
背影越行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