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等,等一等!”
车架后传来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叫喊。
厉炅抬手,辇车停下了。
“停一停!停一停!”
后头的叫喊一颠一颠,伴随着跑动声靠近,还有一些“笃笃”的敲击响动。
“等一下呀,外来人……”
一张苍老的,布满皱纹的脸凑上辇车边,它喘着气,看起来慈眉善目,红润的脸洋溢着些慈祥的笑意。
厉炅一瞥,却能看见它眼眶里钻进钻出的白胖蛆虫,被吃掉一半的黏腻眼球,大片大片的尸斑,还有从身体里刺出来的骨茬。
腐烂的药味儿带一身陈朽的病气。
会呼吸,少见。
厉炅不说话,在心里给老头打标签。
“后生仔,外头的东西不能带进……”
那老头拄一根拐杖,眯着眼看厉炅,它乐呵呵的,没牙的嘴嗫嚅,正说着什么。
一句话还没说完,它忽然瞪大了双眼,话语卡在喉咙里,两只布满皱纹的枯瘦手掌局促地搓来搓去!
“什么?”厉炅偏头。
“没什么!没什么!您来咱村里玩嘛?来咱村里!”老头扯着脸笑,态度分外热情,“咱村里好嘞,就那庄稼,十里八乡没有比咱村里更好的!”
“嗯。”厉炅不置可否。
这一下,看厉炅没有表态的意思,老头急了,它丢下拐杖,抓住辇车,急急开口:
“咱村里好嘞!东头那村,村长家里头讨老婆,抓人拜堂呢!西头那村,三天两头的没水,还有那儿,往那儿三里地那个村,一村子病痨鬼!它们都不好!咱村好,咱村好!”
说得急了,一条一条肥胖的蛆虫裹着褐色药汁从老头嘴里挣扎着掉出来,有几条被它上下嘴唇一碰,抿成了碧绿黏汁,要挂不挂的粘着。
“吸溜——”
老头往里一吸,口中伸出一条表面蠕动着的舌头舔掉那些汁液,恳求厉炅:“您来看看,咱们村那个,那个大宅,我叫它们扫出来,给您落脚……”
厉炅视线落在老头身上,似是在考虑。
老头又搓了搓手,搓出簌簌黄泥巴,它笑得有些讨好:“俺老头子脏,俺去,俺去叫俺娃儿来!那什么,欢迎宴,给您整得漂漂亮亮,风风光光的!”
“不必。”厉炅指指老头,道:“带路吧。”
“好嘞好嘞!”老头忙不迭把自己的拐杖捡回来,这一细看,拐杖居然是一条冻僵的半腐烂花蛇。
四周青翠,山上还有泉瀑流淌,蛇却是冻僵的状态,人也是半死不死,很是古怪。
“走,走这边!”
老头抓着蛇拐杖,踉跄着爬坡,兴奋地指路,它花白的头发贴在头皮上,往下渗粘腻的液体。
得到了厉炅授意,已经恢复原状的老虎轮廓紧紧跟着老头,寸步不离。
老虎与辇车的行进悄无声息,四周除去树叶草茎的刮擦声外全是老头磕磕绊绊的走动动静,以及高亢的指路声。
“这边!这边!”
“老伯,你……”
厉炅刚想问话,老头打断了他的话:“甭这叫俺,您叫俺刘老头就好!”
“嗯,刘老头,你认识我?”
厉炅语调平直,但确实疑惑。
这老头看起来挺像是认识他的,但要说真的认识,态度上又不像。
老头表现的奇怪,厉炅的直觉却也没给出什么明确的指示。
“俺咋能认识您呢!这不开玩笑嘛!您就拿老头消遣!”
言毕,刘老头神经兮兮地弓了腰,缓缓凑到厉炅的辇车旁,语调森然。
“您可是千百年前的人物啊……”
……
现实,一片幽深山林的帐篷旁。
“嗯,好,我知道了。”
容槐宴放下手机,呼出一口气。
旋即,她回身道:“各自检查装备!”
“是!”
一群被作战服全副武装,身姿笔挺的人高声应下,他们动作整齐划一,迅速解下装备,各自开始检查。
只有一个人例外,朴斛抱着手里的面罩,抖了抖他那头五颜六色的头发,左顾右盼,满眼迷茫。
活像一只混进老鹰群的小鸡!
“我,等等我嘞!”
朴斛慢腾腾解装备,不是他不想快,而是装备本来就不好解,他还不熟悉。
当然,朴斛这句话也没指望其他人等他,只是自言自语习惯了,正常来说,以他被影响的存在感,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这句话。
“你是谁?”
朴斛装备刚解到一半,旁边忽然有人发问了,这一句话把他吓得冲上去直抱容槐宴的脚,干嚎,“容队!容队!胡仙儿又回来缠着我啦!你救救我嘞!”
“哈哈哈哈哈!”
朴斛身后一阵哄笑,他还没反应过来,容槐宴先黑了脸,怒喝:“拿我开涮是吧?每人一百个俯卧撑!500字检讨!”
笑声戛然而止。
“容,容队,我们都要出发了……”
“对啊对啊,就是开个玩笑……”
“我们错了,我们给新成员道歉,俯卧撑别了吧,都要出发了……”
一群人垮了腰,面罩下的面都发苦。
“嗯,所以先欠着。”容槐宴没好气地用鞋尖踢了踢朴斛,正色道:
“听着,你们现在都欠我的,任务结束给我滚回来还债!一个都别想赖!”
“装备快点检查,检查完了就上路!”
“容队,这话不吉利……”一个刚检查完面罩的娃娃脸青年缩了缩脖子。
容槐宴把面罩摘下来,她拢了拢自己漂亮的长发,冷笑着呛声:“咱都要去捅大鬼老巢了,现在搁这儿不吉利呢?啊?”
没人敢去触容槐宴霉头了,他们有抖机灵的心,但没有这个胆子——临出发时,容槐宴身为负责人,她的压力是很大的,现在摆明了谁撞枪口她就呛谁!
朴斛爬起来回到队伍里检查装备,好似想到什么,他觑了觑容槐宴,忽然小声问旁边的人:“容队的头发不会干扰战斗吗?”
旁边的人跟做贼一样瞅朴斛一眼,悄悄作口型:“假的。”
假发?
朴斛不理解,又问:“那高跟鞋……”
“不影响她打架的。”旁边的人悄悄回他。
“噢噢……”
“我跟你讲,容队打架……”那人检查完装备,他抬起两只手,手指划来划去,面罩下的脸贱兮兮的,“就像这样,高跟鞋和大波浪根本不影响她把你打趴下再踩两脚!”
“曲舟!你在嘀咕什么?”
正在手舞足蹈和朴斛说小话的曲舟一个激灵,放下了手。
容槐宴蹬着高跟鞋走上前,倒是没多在乎这个小插曲,她丢给朴斛一个拇指大的小瓶子。
“带着这个,什么时候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就喝掉。”
“这是啥子?”朴斛不解。
容槐宴没有回答,只是抬起了手。
“各方位注意!进入阴面!”
话音刚落,周围一空,一个人都没剩下。
朴斛眨了眨眼,“嗷”了一声,来不及多问,他立刻在游戏屏幕上点了确认进入游戏,随后眼前一花。
阴沉沉的灰败下,环境霎时间从密林变成方整的被田地围拢的村落。
槐树下老人乘凉,墙根处鸡狗猪羊,再抬眼,齐整的屋舍炊烟四起……
一切和现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淳朴自然的气息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