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娘娘献礼——”
“为娘娘献礼——”
“为娘娘献礼——”
河尸尖利可怖的声音一道接一道,明明是同样的语句,首尾音调却完全合不上,在河面的哀哭声中起起伏伏,显得嘈杂。
又红又绿的水面下那只巨大的黑影缓缓抬起头来,顶起船首。
黑影还是那个撑船人,只是此时它的独眼不知被什么东西扯掉了,剩下一个硕大的空洞,软塌塌的皮肉还在往外淌血,身形肿胀了很多圈,只一个脑袋就和船首差不多大。
又红又绿的肮脏血水淅淅沥沥,从它头顶和身上淌下来,流过那些蓑衣盖不住的,一层叠一层的蚌肉,那些肉有的如玉般白,有的青黑丑陋,拼接在一起,……
船首被顶起,木船不再摇晃。
而是一点一点角度夸张地倾倒……
巨大的失重感升腾起来,厉炅当即转身,把脑袋放在魔镜的镜框上——那里至少比船干净点。
此时魔镜还没想到该怎么解释,就被突然盖上来的脖子断面遮蔽了视线,它努力为自己开脱:“很痛心发生了这种事情,但娷锣河的撑船人认不出您这件事全是娷锣河的问题啊,跟我没有关系,真的,我……”
然而,厉炅没理会魔镜的话,他只让没有头的身体打开琴盒,伸手进去摸了摸,从容地从中摸出了有字的那枚黄铜钱币。
“叮——”
铜钱落在手上,被厉炅抛了一下,折射出金属独有的光泽。
厉炅的头正对着船首前方腐烂臃肿的身躯,他看着撑船人的身躯靠近,然后在瞬息间顿住,它开始发抖。
环境这么脏乱,还要面临其他鬼的试探和恶意,厉炅心情相当不好,他粗暴地把自己的脑袋拎起来,盯着撑船人,又抛了一下钱币。
“叮——”
指甲敲击钱币的声音很清脆。
撑船人这才猛然惊猝起来,它瞬间放下船首,瞬间呜咽着把自己埋进浑浊的河面下,激起一串串巨大的波纹。
“哗——”
停止倾倒,轰然下坠的木船在水面撞出一片浪花,血水翻涌。
红眼睛的鬼怪有很多,红眼睛的大鬼也并不少见,撑船人认不出厉炅来是有可能的,但黄铜钱币不是……如厉炅所料,这种“特殊的祭祀钱币”确实特殊,特殊到完全可以用来认证他的身份。
当然,这种黄铜钱币不论是否伪造,很可能都带有暂时恢复能力的作用。厉炅本来的打算是,撑船人停手就算了,搁它这儿用有点浪费,但要是不停,就试试这枚钱币什么状态下可以被激发。
所幸,撑船人在认出那枚钱币的第一时间,就拿出了它的态度,河面上的哀哭戛然而止,河尸们的拍手叫喊也瞬间消失。
整个环境就像是一只聒噪的鸭子忽然被人掐住了脖子,陡然安静下来还怪让人不适应的。
一串一串细微的水声,一道一道远去的黑影,揭露着这条支流其他鬼怪拼命逃窜的路线。
“您……您,您好吗?我,我开玩笑的……”水下的黑影憋了半天,只吐出来这么一句颤抖的话。
除去一些“咕嘟嘟”炸开的泡沫,整个河面安静的像是没有鬼在一样。
“不好。”厉炅把脑袋怼到河面上。
他及时收住了手,没让自己触碰到那些肮脏的水。
水面下黑影颤动,涟漪起伏更大,惹的木船也微微摇晃。
厉炅又眼疾手快把脑袋往上提回来一点,皱了皱眉。
见到厉炅的反应,撑船人又一抖,立刻止住了自己恐惧的肢体行为,但显然它并不怎么会说话,哪怕张嘴很多遍,千言万语却只剩下了一句:
“刚刚的不敬都是我的问题,您杀了我吧……不关娘娘的事……”
“哦。”
厉炅随口应了一声,把脑袋收回来抱着,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浑浊的河面水波连连,黑影为这个似是而非的回答着急,但又说不出什么解释来——这里是娷锣河的支流,它是这条支流的大鬼,要渡河的东西从不会为难它,不渡河的甚至不敢跟大鬼说话,因而撑船人完全没有过这种有话说不出的经历。
黑影在水底下很窘迫,没有其他举动,河面涟漪以一种均匀而平缓的速度荡漾。
既然事情大致解决了,厉炅也就没有理它,他把脑袋提起来,看了看自己,检查完自己身上没有因为刚刚的突发事件溅上脏东西,才满意地放下脑袋。
木船上平放的魔镜则思考着自己会不会被厉炅迁怒,但它现在已经不去想该怎么解释了,解释这种东西是很无用的,努力想办法带厉炅以最快最便捷的路穿过山鬼的地盘,直抵歌死海才是更好的选择。
至少有用的东西不会被随手摔碎。
“开船!”魔镜催促撑船人,声音仍然阴森,没有面对厉炅时的温和有礼,但撑船人也不敢计较。
庆幸于刚刚的事情翻篇,河面下的黑影小心翼翼,扯着那些蓑衣的碎片,一点点爬了起来。
“哗啦啦——”
水珠涌动,顺着蓑衣的纹路注回河里。
撑船人上船没有像上一次那么随意,它很谨慎地没有让船发生摇晃,水面底下肥厚的蚌肉从四面八方钳制住了摇摇晃晃的小木船,生怕有一点不稳……
它很快回到船上,坐在肮脏潮湿的船首,抱住了自己破旧的白灯笼,全程没敢看厉炅一眼。
水底下重新响起撕扯和撞击的声音,腥臭味儿浓重,木船又缓慢地被推动着前进起来……
与此同时,撑船人血淋淋缺了眼睛的眼眶里血肉蠕动,填出一只新的眼睛,新的眼球表面凹凸不平地伸出钩爪,似乎是不想再被扯下去……
“噗——”
眼睛被撑船人用鹤爪生生抓了出来,鲜血喷溅,它身子没动,带着一张血淋淋的脸回过头来,把硕大的眼睛递给厉炅。
“有眼无珠……向您赔罪……”
“不要。”厉炅晃了晃木偶,没接。
撑船人布满褶皱的脸上满带血污,看不清神情,它收回背后的手,然后谦卑地把眼珠丢进河里。
“咚!”
那团肉溅出一团小小的水花,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抓了下去,片刻后,河面浮起一团白色的眼球内容物,又被抓下去。
撑船人抱着白灯笼不再回头,怕说多错多,厉炅正专心把黄铜钱币塞回琴盒里,魔镜也想着下船的事。
微微晃动的船上一时没了交流。
“开快点。”
魔镜又催促撑船人,刚刚“为娘娘献礼”的看似误会的事情发生后,它那种不安的预感就没有退下去过,但厉炅都没说什么,它只能暂时压下那点对自己生命的担忧。
撑船人真的是没认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