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能不能说具体一些,怎么‘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郑海听得一头雾水,心中只想到一个词“矛盾”。
道衍却岔开话题:“你先跟为师说说,此次西洋之行,你们有没有抵达天方?”
“禀师父,我带领的分船队已抵达天方,不过,三宝他们的主船队只抵达忽鲁谟斯,并未抵达天方。”
道衍点点头,那双病虎三角眼炯炯有神:“那个人怎么样了?”
房中没有其他人,门外有孟四顾守着。所以,郑海并不担心被人偷听。
“禀师父,徒儿在天方见到了那个人,”郑海压低声音,“我已知会他,将安排他转移回南洋,稍后再随狄云转移至澳洲。”
“澳洲?”第一次听到这个地名,道衍有些困惑。
郑海向他解释,澳洲是位于南洋南边的一块神秘大陆,外界少有人知道。
得知郑海已经妥善安排“那个人”,道衍就放心了。
师徒俩嘴里的“那个人”,就是神秘失踪的大明前任皇帝——朱允炆。
这是道衍与郑海师徒俩共同的秘密。
除了亲身参与者,这个秘密他们师徒俩没有再告诉别人,即便是与他们俩关系十分亲密的郑和,都不知道。
道衍又问:“此次西洋之行,可还顺利?”
“禀师父,此行有惊无险,还算顺利。”
郑海将这次下西洋的大致情况讲述给道衍。
听到船队在印度洋遭遇飓风时,道衍大师不禁露出担忧之色;
得知郑海与郑和巧妙的应对后,他又露出赞许之色。
得知使团船队在苏门答剌国打败叛军,俘虏并携带伪王苏干剌回国,道衍又变得忧心忡忡。
皱起眉头,他叹息一声:“唉!慎之,你危矣!”
郑海一惊,忙问:“师父,您这话从何说来?”
“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道衍一脸惋惜。
郑海听得更迷糊了,只能再次求教:“师父,恕徒儿愚钝,还请师父指教,这祸事从何而来?”
“你是大明权势最大的国公,上次陛下削掉你的使团正使一职,为师本以为,这能为你免去灾祸。可如今,你又俘获了苏门答剌国的伪王,这岂不又是大功一件?”
“立功,难道也有错?”郑海有些困惑。
“唉!别人立功,那便是功;而你立功,那便是祸!”
“师父,徒儿愚钝……”
“功高——震主!”
听到这四个字,郑海全身一颤,冒出一身鸡皮疙瘩。
知道郑海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道衍还是给郑海做了简单的分析:
“慎之,你想想当初兵力南京城下,咱们师徒为何要留下一条后路?
“再看看朝中,当初追随陛下靖难的那几位将领,如今,又有谁带兵?
“领兵打仗,你或许不如张玉、朱能等人,也算是有勇有谋,称得上将才。你是靖难的功勋旧臣,可这些年,陛下有让你带兵的想法吗?
“南征安南,陛下为何不用你?
“北征鞑靼、瓦剌,陛下亦为何不用你?
“飞龙卫、锦衣卫,陛下又为何要从你手中收回?”
“为何?你可曾想过为何?!”
听了道衍的一通质问,郑海哑口无言,越听越心惊。
当初,他们故意放走朱允炆,那是防止朱棣鸟尽弓藏。
可如果站在朱棣的角度去想呢?
身为皇帝,朱棣不也同样要防着他们,防止他们拥兵自重,甚至觊觎天下吗?
追随当今陛下靖难的那些功勋将领,真正能封为国公的,也就那么几位:
张玉将军战死沙场,被追封为荣国公;
陈亨将军战死沙场,被追封为泾国公;
朱能将军封为成国公,在南征安南时病逝,追封东平郡王;
丘福封淇国公,在北伐鞑靼时战败而死,封爵被夺;
如今,只有郑海这个辅国公还健在,虽然不再掌握飞龙卫与锦衣卫,但他的权势最大。
南征安南的朱能死了,北伐鞑靼的丘福也死了,唯独下西洋的他还活着……
越想越胆颤心惊,郑海心中不禁闪过一个念头:莫非,陛下也盼着我早点死在海上?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下西洋屡次立功,可不是每次都给陛下找不痛快吗?
连师父道衍都主动请辞,明哲保身,而他身处险境却浑然不知。
重重呼出一口浊气,郑海双手抱拳,向道衍躬身行礼:“请师父给徒儿指条明路。”
叹了一口气,道衍摇摇头:“慎之,眼下你已经退无可退,别忘了,你与纪纲已经不死不休。”
又呼出一口浊气,郑海反而觉得轻松了一些。
确实如师父所说,就算他想辞官,现在也已经不可能了。
一旦失去手中的权力之剑,纪纲会像一条毒蛇一样扑上来,一口咬死他。
不管陛下是怎么想的,至少陛下还要顾忌天子的颜面,不可能公然处死他。
反倒是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纪纲,才是郑海最直接、最紧迫的威胁。
想明白这一点,郑海重新镇静下来,再次请教道:“师父,徒儿该如何对付纪纲?”
道衍站起身,拿起桌子上的毛笔,在砚台上蘸了蘸黑色的墨水,一手拂袖,一手持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起字来。
不一会儿,他搁下毛笔,扭头对郑海道:“为师送你两条计策。”
接过师父手中递过来的那张纸,郑海快速扫了一眼。
只见上面写着八个字:金蝉脱壳,借刀杀人。
还没等郑海询问,道衍又开口道:“慎之,对付纪纲,为师还是那句话:‘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郑海依旧没领悟这句话的含义,可看见师父还要写佛经,他便向师父道衍告辞。
离开大报恩寺时,天色已经黑了。
坐在返回住处的马车上,郑海思索师父道衍的那句话——“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郑和与使团船队马上就要返回南京,留给郑海布局的时间已经不多。
师父道衍的第二个计策——借刀杀人,郑海已经想明白。
要杀的人是纪纲,至于借谁的刀,想来想去,郑海只想到一个人,那就是皇帝。
如果他都杀不了纪纲,那么,能杀纪纲的人,就只有皇帝陛下了。
一旦使团船队返回南京,那么,他们俘获的苏门答剌国伪王苏干剌必定交由陛下处置。
使团船队上下都立了大功,唯有郑海不想要这个功劳。
功高震主,大祸临头,他该怎么应对呢?
忽然,他明白了。
唯有金蝉脱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