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镇抚司大牢的这个牢房,郑海很熟悉。
很多年以前,他也曾在此关押。
那时,他是跟着燕王朱棣前来吊丧,朱棣走后,他被抓进了这间牢房。
当时的他还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可以说命如草芥,就算他死在这牢房里,外面也不会有人知道。
在这里,他杀掉了两个小人物,一个叫卢兴,另一个叫葛三。
也正是在这里,他知道了那个曾经救他一命的草头将军叫蒋瓛,也就是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
还有那个后来又救了他一命的宋忠,也成了锦衣卫的指挥使。
可以说,他在这里见到了两任锦衣卫指挥使。
打量着粗如手臂的牢房栅栏,郑海嘴角轻轻咧了一下,一个自嘲的笑容在他脸上一闪而逝。
这是一间普通却不平凡的牢房。
它见过三任锦衣卫指挥使,因为郑海也曾短暂当过锦衣卫的指挥使。
而大牢里现在还关着一位赫赫有名的大学士——解缙。
解缙身穿素色囚衣,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身体略微佝偻地站着,脚下还戴着镣铐。
他背对着牢门,面对着一面不是很平整的砖石墙,手里不知拿着什么东西,在墙壁上写写画画,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写字。
或许,解缙正在写一首绝命诗,以诗言志,或许他在为自己申诉鸣冤之词。
不过,郑海不关心解缙在做什么,因为解缙的结局终究会是一个悲剧,他无力改变,也不想为此徒增烦恼。
凑到披着黑色斗篷的神秘人身旁,郑海低声交代了几句话。
转身,他冲牢头白鸿飞挥了挥手,向外边的廊道走去。
这处牢房四周的狱卒都被牢头白鸿飞支走了,廊道里只剩郑海与白鸿飞两人。
“辅国公,小的可不可以冒昧地问您一句?”白鸿飞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郑海咧嘴一笑:“白兄,这里可没外人,用得着这么客气吗?”
白胖子圆胖的脸上一双小眼睛眯了起来,大嘴巴往两侧一扯,嘿嘿地笑了一声,两腮帮的赘肉一颤一颤的,笑容很憨厚、很可爱。
可看着这温暖又可爱的笑容,郑海不禁想起白胖子对犯人严刑拷打时的模样,也是这么个真诚的笑容,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行了,你还是别笑了,”郑海轻轻摇了摇头,“你这笑容很瘆人,你知不知道。”
白胖子微微一愣,笑容僵住了,有些不知所以。
见白鸿飞一脸茫然,郑海解释道:“行刑时,你也是这副笑容。你说,你现在冲我这么笑,瘆人不瘆人?”
白鸿飞又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受不住他那瘆人的笑容与嘿嘿嘿的笑声,郑海连忙转移话题道:“你想问什么?”
止住笑,白鸿飞扫了四周一眼,四周没有任何动静,看不到人影。
他抬起双手,轻轻抱拳:“大人,您为什么来探视解缙?我知道这个问题我不该问,但这风险你该知道的……”
“白兄,既然知道风险很大,那你为何还同意帮我?”郑海很真诚地盯着白鸿飞的眼睛。
“嘿嘿,”白胖子又开心地笑了,“你把我当兄弟,做兄弟的怎么不帮你呢。”
郑海拍拍白鸿飞宽厚的肩膀,动情道:“是我让你和马常为难了。”
马常与白鸿飞都是北镇抚司的牢头,是郑海的旧识,也是锦衣卫里为数不多的自己人。
他们与郑海的交情,要从郑海第一次踏入这座大牢开始。
郑海从一名普通的锦衣卫校尉一步步升到锦衣卫指挥使,成为了今天位高权重的辅国公。
而白鸿飞与马车却依旧是牢头,十几年来不曾有过升迁。
就连当初追随郑海的冯致远也做到了千户的位置,这一对比就令人唏嘘不已了。
郑海曾经想将白鸿飞与马常调到他身边,但被白鸿飞与马常拒绝了。
拒绝的理由是,他们只会审讯与折磨人,跟在郑海身边没多大用处。
短暂的沉默后,白鸿飞扭头看了一眼身后,那身穿斗篷的女子正与牢房里的解缙交谈着。
“郑兄弟,你是为了女人?”白胖子一双小眼睛盯着郑海。
“是,也不全是。”瞥了一眼牢房那边,郑海又看向白鸿飞,叹气道,“高处不胜寒,不想冻死在山巅,想到山下砍砍柴。”
没有完全听懂郑海的话,但白鸿飞对“高处不胜寒”这一句是有所理解的。
当国公也有国公的难处,大明的那些国公又有几个得以善终呢?
白鸿飞是锦衣卫的老人,光在这大牢之中,他就见过不少位高权重的大官锒铛入狱。
前朝的帝师方孝孺都免不了人头落地,皇后娘娘的兄弟曾经魏国公不也死得不明不白吗?
高处不胜寒,高官也不好当啊!
沉默了一会儿后,郑海率先开口道:“这次之后,你和马常辞去这老头的职位吧,跟着我,我带你们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白鸿飞想开口拒绝,但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来。
这次事过后,他们还能不能留在北镇抚司的大牢,不好说。
更何况,马常是怎么想的,他不知道,便不好回绝。
天色渐渐暗下来,牢房中的其他区域,狱卒们纷纷掌灯,点燃廊道里的火把。
白鸿飞走向外边,亲自取来火把,一一点燃廊道里用于照明的火把。
夕阳坠下,在皇宫宫门即将关闭之时,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手持令牌,匆匆入宫。
“道衍这老家伙,竟想辞官?”
一身龙袍的朱棣提起毛笔,蘸了蘸墨水,在一封奏折上写下两个俊秀的小字:不许。
北伐胜利凯旋后,朝堂上平静了许多,那些前朝的重臣们基本上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了。
可一想到道衍老和尚要辞官礼佛,朱棣心里就有些空落落的,似乎少了点什么。
重新拿起道衍的奏折,盯着奏折,朱棣喃喃自语道:“道衍,是你陪着朕打下了这江山,你放心,朕是不会亏待你的。你何必早早辞官,莫是怕朕卸磨杀驴?
“你个老秃驴,朕杀谁,都不可能杀你!你个老狐狸,是不是又在哪里摆了朕一道了?”
一名太监从门口匆匆走进来,奏禀道:“陛下,纪刚纪大人求见。”
放下手中的奏折,朱棣看了一眼桌上的点燃的油灯,又扭头望向门窗,这才发现外面已经黑了。
“这个时候,宫门都合上了吧?”朱棣随口问了一句。
“禀陛下,宫门已合上。”
朱棣放下道衍的奏折,又从桌上那厚厚的一叠奏折上取了一本,打开折子,边看边说道:“这个时辰入宫,想必是有急事,叫他进来吧。”
纪纲急匆匆地走进大殿,单膝跪地行礼,抱拳道:“臣又要事启奏!”
“都这么晚了,有什么要事,起来说吧。”
朱棣拿起毛笔,在一本奏折上写下几个字,便放下笔,看向纪纲。
“陛下,臣已查明解缙的其他党羽,这是名单。”纪纲从袖中掏出一本折子,递给走过来的太监。
“解缙认罪了吗?”
朱棣一边问一边打开呈上来的折子。
“禀陛下,解缙至今未成认罪。”
听了纪纲的回答,朱棣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开始浏览折子上的名单。
“郑海?怎么会有郑海的名字?难道他也是解缙的党羽?!”
朱棣瞪着纪纲,面有怒色。
纪纲一脸恭敬却毫无惧色:“陛下,臣一开始也不相信,可辅国公如今就在关押解缙着的牢中,商谈秘密计划……”
“什么?!”朱棣双眉上扬,旋即,喝问道,“你说,郑海正在牢中探视解缙?”
纪纲无比肯定道:“正是!”
啪的一声响,朱棣拍案而起,厉色道:“摆驾镇抚司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