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伐鞑靼,这可是大事!
能够率军北伐的将军并不多,能令朱棣放心的人选更少。
纪纲心里有数,但他不会说出来。
说出来,一不小心就变成了僭越,不仅无功,反而有过。
所有的皇帝都一样,都不希望自己心中的想法被别人看透。
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早就明白了这一点。
皇帝不喜欢蠢材,但皇帝同样不喜欢太聪明的人。
明太祖朱元璋就是这样,而朱棣同样如此。
朱棣沉默了,静静地思考着领兵北伐的将领人选。
殿中,寂静无声。
微微低着头,眼神内敛,纪纲也在思考朱棣可能挑选北伐鞑靼的人选。
“追随陛下靖难的那些功臣,都有可能是人选,但能领军北伐的又有几个?
“道衍善谋,但不懂将兵;
“成国公朱能是一猛将,可惜南征安南时病殁了;
“新封的英国公张辅,倒是不错的人选,但他南下交趾平叛去了。
“辅国公郑海刚从西洋回来,陛下倒是常夸他兼具谋略与胆识,可陛下能放心将兵权交给他吗?
“一个敢跟皇帝抢女人的国公,陛下,能不防着他吗?”
想到这,纪纲嘴角轻轻一抽,闪过一抹冷笑。
他微微抬起头,瞥了一眼朱棣的背影,眼神中有一股桀骜。
“陛下阻止郑海与徐家的联姻,不就是防止郑海掌握兵权、权倾朝野吗?
“以我对陛下的了解,陛下不可能用郑海!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淇国公了……”
再次望向朱棣的背影,纪纲发现朱棣的身体动了,连忙微微低下头。
朱棣转过身,看向跪伏在地的一众太监,吩咐道:“给朕传太子太师、淇国公。”
纪纲眼神一亮,朱棣的选择果然与他猜测的一样。
淇国公丘福,原为燕山中护卫千户,是朱棣手下的主要燕军将领。
丘福与张玉、朱能等人一样,是燕王府的旧人,是靖难的主要功臣之一。
朱棣称帝后,论功行赏,丘福位居功臣之首,被封为淇国公。
永乐二年(公元1404年),朱棣立朱高炽为皇太子,加封丘福为太子太师。
在立太子一事上,丘福支持次子朱高煦,别人或许不知道,但纪纲一清二楚。
立朱高炽为太子后,朱棣进而加封丘福为太子太师,足见朱棣对丘福的信任。
永乐六年(1408年),朱棣又给丘福加了一千石的年俸,命丘福与蹇义、金忠等人一同辅导皇长孙朱瞻基。
此次,北上北京,朱棣带着皇长孙朱瞻基,淇国公也跟着。
大约半个时辰后,太监领着淇国公丘福走进殿中。
丘福身穿戎装,身上的甲胄哗哗作响,步伐坚定而有力。
走到朱棣面前,双手抱拳行礼,他精神抖擞,声如洪钟:
“陛下,叫微臣前来,可是为了对付鞑靼?”
打量着身材魁梧的丘福,朱棣忽然觉得丘福老了。
曾经,丘福的勇猛不输朱能,但如今他已经六十七岁,两鬓与胡须都已经花白,额头上的皱纹已经犹如刀刻,满脸的沧桑。
不过,朱棣见丘福精神壮硕,一身戎装,很满意。
又听到丘福洪亮的声音,他对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依旧满怀信心。
北征鞑靼,他需要的不是丘福的勇猛,而是需要有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将为大军压阵。
在朱棣看来,丘福年龄大了未必是坏事,反而更沉稳。只要再安排几位得力的副将,那丘福统领大军北伐是个不错的方案。
朱棣冲着丘福点头:“鞑靼杀害我大明使者,朕,要你率军讨伐,你可愿意?”
“臣定不负陛下嘱托!”丘福掷地有声。
“嗯,朕命你征虏大将军,统领十万大军,征讨鞑靼。”
丘福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铿锵有力地回复道:“臣领命!”
“还有,朕令武城侯、同安侯做你的副将,靖安侯、安平侯做你的参将。征讨途中,你多听听他们的几位的意见,不可莽撞行事,你可明白?”
丘福微微一愣,大声道:“臣明白!”
朱棣很满意,令纪纲送淇国公出府。
领着淇国公丘福向府外走去,纪纲客客气气道:“淇国公,请!”
燕王府还是以前的样子,丘福是燕王府的旧人,对王府自然了如指掌,并不需要纪纲指引。
不过,有这么一个人在前面开路,他很享受这种位高权重的感觉。
纪纲可是锦衣卫指挥使,皇帝身边的红人。
能令纪纲引路,那他丘福的权位仅次于皇帝,这令他心情更为愉快。
“纪纲,当初你为陛下牵马,如今却成了锦衣卫指挥使,真是厉害!”
听到丘福的话,走在前面的纪纲一个趔趄,差点被脚下不平坦的砖石绊倒了。
丘福见纪纲如此,冷哼道:“纪纲,老夫夸了你一句,你没必要这么激动吧!”
纪纲的脸色瞬间一僵,眼神中闪过一抹厉色,随即,又露出和善的笑容。
“呵呵,纪纲不禁夸,国公抬爱,纪纲自然激动。”
“哈哈,纪纲,你很不错,难怪陛下如此赏识你!”丘福憨憨一笑。
纪纲咬着牙,扭头看向前方,目光冰冷。
他再次回头,脸上已经堆满了笑容,对丘福笑盈盈道:“国公,您这次北伐鞑靼,担子可不轻啊!”
“陛下所托,本国公定不负厚望。”
“国公,我听说,郑海已经从西洋回朝,他可比你轻松多了……”
“纪纲,你是何意?”
丘福突然停下脚步,双目如虎,瞪着纪纲。
“国公,你可知陛下为何让你出征鞑靼?”
丘福自信道:“论打仗,朝中老夫经验最多,征讨鞑靼,老夫自然是第一人选。”
纪纲摇摇头。
“怎么?你不同意?!”
“国公误会,”纪纲陪着笑脸道,论打仗经验,国公的经验自然最丰富,不过……”
“不过什么?”
“国公要知道,朝中的几位国公,除了您,还有辅国公,对了,还有新封的英国公。”
“哼!”
淇国公丘福冷哼一声,把脸一横:“他们岂能跟老夫相提并论!想当年,那郑海跟你差不多,也就是燕王府的一个侍卫!他能封为国公,那还不是因为道衍……”
“国公说的是!”纪纲皮笑肉不笑地附和着。
“还有,张辅那小子,要不是他爹战死沙场,他怎么可能封新城侯!”
“国公说的没错!”纪纲应和一句,又道,“可他们这两年风生水起,名声可胜过国公您。”
丘福老脸一冷,沉默不语。
见丘福沉默,纪纲继续说道:“张辅能封侯,自然与战死的荣国公有关。可他能封英国公,那是在安南实打实地打出来的!”
丘福阴着脸,不说话,眉头微微皱起来。
“张辅封国公,我等无话可说,”纪纲扫了丘福一眼,“可那郑海依靠其师父道衍和尚封了国公,如今又凭借他那太监义兄下西洋,可谓名利双收,声威已盖过国公……”
“郑海,本国公最瞧不起的人,就是他!”丘福一脸不爽,甩了甩衣袖,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望着丘福离开的背影,纪纲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目光变得冰冷。
“淇国公,你当自己是廉颇?廉颇老矣,你可自知?”
纪纲阴阴一笑,望向南边的天空。
“郑海,你等着吧!我先拿丘福练练手,下一个倒下的国公,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