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二年(1400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天刚刚亮,东昌城外南军大营还笼罩在一片浓雾中。
一间伙房里,柴火烧得正旺。
三个燃烧的柴火堆旁,支着木头架子,橘红色的火焰上悬着三口黑乎乎的大铁锅。
大铁锅上盖着木头盖子,木盖子呈现棕黑色,表面有一些油腻,想来已经有了一定的年头。
一名十五岁左右的伙夫坐在在火堆旁,添了一根胳膊般大小的柴火,对着火堆烤了烤双手。
“这天气真冷!”小伙夫抱怨了一句,扭头看向伙房的另一头问道:“老哥,你说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大将军为什么要我们这么早准备饭食?”
吭,吭吭!
伙房的另一头,传来菜刀砍剁东西的沉闷声,一把菜刀重重地砍在砧板上,刀刃一端没入案板中足足有一公分。
一个老伙夫放开手上的菜刀,将砧板上的牛排扔进大木桶里,沾血的一双红色手掌在胸前的衣服上擦了擦,骂道:“你个娃子,烤着火还说冷?管他是什么日子,有肉吃就是好日子!你还唧唧歪歪!”
“老哥,这么早起来做饭,我还是头一次!”小伙夫长大嘴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呵呵呵,这种日子不常见,这次是你小子运气好!平时哪来的牛羊肉,你小子当兵没几年吧?”
“头一年,不过,我当伙夫可有年头了……”
“哦?你还是老伙夫?”年迈的老伙夫咧嘴一笑,额头上尽是皱纹。
“那可不是,我以前可是在大户人家里帮厨的,这烧柴火的功夫算得上一绝……”
小伙夫在自吹自擂,说得眉飞色舞,但老伙夫并不愿听他吹牛,直接打断道:“你的水烧开了没有?”
“还早着呢!这水要烧开会有水汽冒出,然后有水滚声,我不用看都知道……”
“那还不开快点把水烧开!”老伙夫不高兴地喝了一声。
小伙夫连忙闭嘴,低下头,抓起地上的柴火,继续往火堆里添加柴火。
老伙夫走到柴火堆前,伸手掀开一口大铁锅的木盖子,锅中生气一阵白气,铁锅边缘已近有一些小气泡。
“恩,你说的没错,水还没开,不过,再烧一会儿也差不多了。”老伙夫盖上木锅盖,又道,“等会儿,张屠夫他们在了羊,我给你们熬一锅羊汤,你给我帮厨。”
“恩,我知道了。”小伙夫抬头看了老伙夫一眼。
老伙夫脸色稍微和善,随口问了一句:“你不在大户人家里帮厨,怎么来当兵了?”
“唉!谁能想到呢,这年头连大户人家都没饭吃,我不当兵就得饿死了!”
“大户人家怎么可能没法吃?你个小娃娃,净瞎说!”老伙夫嘿嘿一笑,对着小伙夫摇摇头。
“真的!我可没骗你!”小伙夫直接站起身,“要不是这样,我才不会离开济南,跟军队来到这里呢!”
“你是济南人?!”老伙夫微微错愕。
“是,我是跟着铁炫大人过来的。”
老伙夫凝视着小伙夫,看了好一会儿,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一口气:“不容易啊!你们济南不容易啊!燕军围城三个月,能活下来就不错了!铁布政使与大将军能守住济南,如今自然也能守住东昌。我们这一仗很关键啊!”
“我相信大将军和铁大人,我们一定能打败燕贼。”
“嗯,你出去看看张屠夫他们,把羊杀好了没?”老伙夫伸手烤了烤粗糙的老手。
小伙夫犹豫了一下,扭头看向黑乎乎的大铁锅,问道:“那……这,这三个柴火堆怎么办?”
“我先帮你烧着,你快去快回!”
“好!”年轻的小伙夫放下手中的柴火,高兴地跑出了伙房。
老伙夫慢慢坐下,盯着熊熊燃烧地火焰,眼睛里闪烁着泪珠。
老伙夫是东昌人,在军营服兵役。他曾经在济南也有亲戚,只是他们都死了。就在不久前的济南之战,他的亲戚被困在济南城中,活活饿死了。
战争是残酷的,死人年年有。作为老兵,老伙夫早就看淡了,但在小伙夫身上,他想到了自己那些饿死的亲戚,心有不忍。
小伙夫跑出来伙房,来到一个牲畜栏子旁,看到了张屠夫等负责宰杀牲口的军中伙夫。
霍霍——霍霍——
几名伙夫正坐着草棚下,手中各自拿着一把杀牛羊用的尖刀。
“张屠夫,你们怎么还没有把羊杀好?!我的水都快烧开了,你们还不赶紧!”小伙夫冲着众人喊了一声。
“呵呵,别急,磨好刀再杀,快着咧!”张屠夫笑着,抬头看向小伙夫的方向。
正盯着小伙夫,张屠夫的目光忽然一凛,笑容僵住了,连忙起身。
“在磨刀呢?还没杀好羊啊?”一个中年人温和的声音传来。
“就是,他们真慢,这么久了还没把羊杀好!”小伙夫负附和了一声。
回头看向来人,小伙夫盯着来人,看呆了。
张屠夫身边的伙夫们一并起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起行礼道:“小的们,拜见铁大人、拜见大将军!”
“你们忙你们的,我和大将军巡查大营,正好路过,顺道来看看你们。”铁炫说话很和气,没有官老爷的架子。
高高壮壮的张屠夫禀告道:“禀大将军,铁大人,小的们正在为将士们准备吃食,磨完刀,立马杀羊……”
“好!磨刀不误砍柴工,把刀磨好了,这宰牛杀羊也更加干净利落。”铁炫冲着张屠夫等人笑着点点头。
盛庸一身甲胄,表情严肃,看着众伙夫,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铁炫看向众伙夫,郑重道:“这犒赏三军的盛宴,大将军,叫你们是提前做了,这是为了我们的将士能够吃饱、吃好,有力气、有精神杀敌,你们可要把菜肴弄好了!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众伙夫齐声回答。
“走,大将军,我们再到别处看一看。”山东布政使铁炫看向大将军盛庸。
“好,我们走。”
缓步离开羊圈,铁炫问盛庸:“大将军,你这背城而战,大有背水一战的意思啊!不知道,将军这次有几层胜算?”
盛庸轻声道:“铁大人请放心,本将军已经磨好屠刀,就等着燕贼朱棣伸脖子了。”
“哦?大将军这般自信?这阵地战可是朱棣的强项啊,大将军可不要轻敌!”
盛庸自信道:“铁大人,你放心!本将军心里有数,本将军手中有一大杀器,定可大败燕贼……”
“什么大杀器?”
……
看着铁炫与盛庸及他们身后的卫队走远,小伙夫冷冷地问了一句:“张屠夫,大将军刚才和铁大人说的磨好屠刀,是什么意思?”
“嘿嘿,大人的事你懂什么?磨刀就是磨刀呗,就像杀猪宰羊一般呗!”张屠夫回答到。
说着,张屠夫将手中的尖刀插在腰带上,一只手揪着一只羊的绳套,将一只山羊从羊圈中拉了出来。
山羊好像知道了自己即将面临的出境,挣扎着发出颤抖音: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