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升日降,夜幕悄然降临。
暮春初夏,微风习习,落地窗帘被吹得纷飞。
黑色大床上,少年少女紧紧相拥,打眼看上去,仿佛生来就是一体。
没见她时还好,还能记着在医生那里做出的选择,但一看到她,就什么都忘了。
宗政宥甚至卑劣地想,什么躁郁症,一辈子治不好也行。
但下一瞬,一张熟悉的诊断单打破了他心里片刻的宁静。
少女葱白漂亮的指尖点在[重度躁郁症]几个字上,黑白分明的眸子还浸着水光,看他时眼神复杂。
他生怕从里面看到嫌弃,对视的瞬间便移开视线,难耐地仰了仰头,将眸中的泪意憋回去,
“你知道了,所以,接下来......”
一开口,灼热的泪便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滚落,“你会不要我吗?”几个字到了嘴边却变成
“周京希,你是我的,我是你的,你不能不要我....”
说着,他抬手狠狠抹去眼角的泪,觉得这副样子简直没出息到了极点。
少年通红的眼眶和湿亮的睫毛,将她思绪带回童年。
“喂,周京希,我当你的洋娃娃,你就不许在忽视我了。”
那时候她痴迷于收藏各种芭比娃娃,多次拒绝宗政宥一起出去玩的邀请。
一开始他会故意摔坏她的娃娃表示愤怒,但自从她说再也不理他以后,他就像变了个人。
先是把市面上所有的洋娃娃买了送到她家里,然后又央求她,说他愿意当她的洋娃娃,只要她继续和他玩。
小时候的宗政宥浓眉大眼,皮肤细白,即使爱臭着一张脸,也可爱到不行。
戴上假发穿上小裙子,和橱窗里的洋娃娃没什么区别。
“周京希,我现在是你的洋娃娃了,你晚上抱着你的娃娃睡,所以今晚你也要抱着我睡。”
那晚,宗政宥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客房。
对于男女有别这个概念只知晓一些皮毛的他们相拥而眠,两颗小脑袋挨得紧紧地,同盖一条被子。
那晚宗政宥一直在不停讲话。
“周京希,你被子上的香味和你身上的香味一模一样。”
“周京希,我爸妈说了,我们长大是要结婚的。结婚了就可以接吻,接吻就是我可以亲你,所以我现在可以预支一次吗?”
“但是我妈妈说了,男女朋友才可以接吻。”
“可是我们将来会结婚,那现在我们就是男女朋友,要先谈恋爱才能结婚的!”
“好像是这个样子,那只许亲一下脸。”
回忆到此结束。
那晚她抱着她的洋娃娃,在他的念念叨叨中沉沉睡去。
十二年过去了,宗政宥变了又好像没变。
但有一点她可以笃定,他的躁郁症,多半是因为她。
他们之间的相处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
后来,妈妈告诉她,你想要得到自己心爱的人,就要像踢皮球一样,反复将他踢开,然后站在原地,看他会不会自己回来。
她当时思索了半天,问妈妈一定要这么做吗?
“当然,宝贝,你要让他听你的话,只听你的话,将他牢牢攥在手里,让他所有的情绪起伏都在你能掌控的范围内。”
这是妈妈的回答,也成为了她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一道魔咒。
“宥宥,我没有不要你,我不会不要你,永远都不会不要你。”
说着,她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纸,递过去,
“喏,我的心理测试结果,我们都一样。”
“什么意思?”
宗政宥心一紧,他明明记得,这么多年,周京希的心理测试结果每次都是正常。
看出少年的疑惑,她嘟着嘴巴小声解释:
“那些都是假的,这才是真的。”
极端偏执型人格障碍,宗政宥的眼球一下子被这几个字吸引。
他知道这种人格障碍,对于自己领域内的人与物占有欲极强。
那天真心话大冒险,周京砚用喝酒替代回答问题时,周京希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愤怒,反而有些好奇,有些激动。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对周京砚并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更没有两性之间的占有欲。
所以这意味着,照片上发生的事,周京希并不知情。
当时在车上点开邮件,他被嫉妒和愤怒冲昏了头脑,根本没有心思去看照片里的细节。
现在冷静下来,层层分析,才越来越接近真相。
极端偏执型人格障碍......
他细细品味着这几个字,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猜想,欣喜若狂道:
“你对我的占有欲很强就证明,你很喜欢我对不对?”
周京希对身边的人都温柔疏离,唯独对他会展现出真实的一面。
宗政宥并没有认为这种缺陷人格有什么不对,而是完全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
略带苍白的脸上神采奕奕,原本冰冷漂亮的五官染上了一丝柔和。
虽说她曾经也说过喜欢,但真正敞开心扉,赤裸相见时,周京希还是羞于承认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她嘟了嘟嘴巴,生硬地扯开话题:
“你剪头发了。”
宗政宥本就是立体精致的大五官,寸头最大程度的放大他的轮廓和五官优势,整个人看着更显硬朗和野性,尤其额角现在还有道伤口。
配合端正刻骨的眉眼,看起来就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看起来好凶!”
她指腹轻轻描摹他好看的眉眼,小声嘟囔。
“哦,宝宝,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许是少年眼中的希冀过于灼热,以至于周京希不忍心看到他失落的模样。
“嗯,很喜欢你。”
很轻,但掷地有声。
推心置腹的场景。
宗政宥主动将自己的心打开,把曾经无数次想说,到了嘴边却又咽下去的话一股脑地摊开讲:
“宝宝,我知道你在对我进行服从性测试,我好多次都想告诉你,不用测试,我会很听你的话,但始终说不出口。”
“我不喜欢别人靠近你,不喜欢你的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我想你眼里永远只能看到我一个。”
贪婪的占有欲直白地表达出来。
周京希安静地听着,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大概只要竖起浑身的刺,就能掩盖一颗没有安全感的心。
她指腹沿着少年的尾椎骨往上,一寸一寸流连他脊骨的形状,最后停留在后颈处,喃喃道:
“既然那么早知道自己的状况,为什么不去看医生?”
周京希并不想把“病”这个词用在他身上。
宗政宥伸臂揽过少女细软的腰,将她带入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感受着她的温度,
“我害怕别人知道,我害怕周阿姨因为我有病,就不让你嫁给我了。”
“我不想我们是因为利益捆绑在一起。”
周京希仰头将眸中的泪意憋回去,努力扯出一抹笑容:
“傻子,我妈妈虽然很强势,但凡事都是以我的感受为主,还有宥宥,我们之间在外人看来,就是一个利益团体,我们的爱情肯定会掺杂无数的利益纠葛,包括以后我们结婚了,我背后是周家,你背后是宗政家,我们肩上担负的都是家族的责任,肯定会因为利益冲突产生分歧。”
这是不可控,且无法避免的事情,宗政宥心知肚明但就是不愿意承认。
周京希亲了亲少年的下巴,安抚地软声哄:
“只要我们自己知道,我们是因为相爱才在一起的就可以了不是吗?”
良久,少年才点了点头,周京希松了口气,继续问:
“那现在可以告诉我那晚为什么......是和我哥有关?”
那张照片和那晚的回忆,对于宗政宥来说,是噩梦一般的存在,他摇头否认:
“没有,就突然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反正他有病,偶尔发作一次也正常不是吗?
这个解释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周京希察觉出来不对劲,但看人一幅不愿多说的样子,决定自己去查。
现在,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解决。
“宥宥,Vivian给的选择,我替你重新选择一次,选后者,我陪你一起好吗?”
好,如何不好。
接二连三的惊喜让他头脑发胀,一时间无法思考,只看着她愣愣地点了点头。
周京希看着少年这幅呆呆的样子,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对了,我妈妈说你想把订婚日期提前,那就下周怎么样?刚好是我们一个月约定到期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