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捕步履踟蹰,回到家,已是临近申时。
没想到,养父已经在村口处等着了,而且很是焦急的样子。
李捕看到许多村民抱着自己的孩子大哭,手中却拿着一块银闪闪的石头。
越靠近,哭声愈刺耳。
“我的儿啊...爸妈对不住你啊......”
“对不起,爹爹没办法,尚湖城离李村太远,我们家太穷,付不起路费......”
“娃儿,去了那边,好好服侍佛爷,莫要违逆了命令......”
甚至在最后,李捕依稀听到,那些人都说了一句。
好好活下去......
还未走到村口,李荣已经走了上来,李捕看着靠近的身影,心脏几近跳出喉咙。
李荣拉住了李捕,扯着他往官兵的方向走,动作很粗鲁。
李捕鼻息加重,心脏剧烈起伏,耳朵都是扑通扑通的鼓动声。
九岁的他无法抗拒那厚重的力道,只能像只待宰羔羊,拖往刑场。
李荣将他扔到官兵面前,搓着手,谄媚问道。
“兵,兵爷,你看这野...这孩子怎么样?”
李捕心里咯噔一声。
“这是你家儿子?”官兵问。
李捕看着李荣,眼中怀着希冀。
李荣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不......”
随即又改了口:“是,是我家孩子。”
李捕眼里的光灭了。
负责记录的官兵看了看:“面相不错,佛爷应该会喜欢,二两银子够不够。”
“二两?!!”李荣喜出望外。
“够,真是太够!”
别人都是一两,李捕这个野种居然值二两,真是赚大发了。
李荣扒拉下李捕身后柴筐,推搡着,将他推到官兵身前。
“你跟他走。”他言情冷漠,贪婪眼神死死盯着官兵手中的二两银子。
“不,不,爹,别卖我,求求你,让我给你养老,我不想出去......”
李捕登时涕泪交下,跪在地上,小手攥紧李荣的衣襟,苦求悲求。
自那被救的那天起,他就下定决心这一辈子服侍李家夫妇,直到死去。
哪怕被当做畜生也无所谓,他至少有一个家,有能报恩的对象。
他不想离开,他害怕,使命未了,前途迷茫。
恐惧油然而生,侵蚀这个九岁的孩子。
恐惧让他再也绷不住坚强,潸然泪下。
“诶,嘿嘿兵爷,这娃儿不舍得呢,我劝劝就好。”李荣向官兵赔笑。
“给你一刻钟。”官兵走到其他村民面前。
啪!
“畜生,你还想在我们家待多久?!”李荣瞪着眼,给了李捕一巴掌,低声怒骂,但又时不时抬头,看官兵也没有注意到。
“我捡你回来,养你七年,你还不知足?!”
“你到底想怎么样!”
李荣的眼睛,像一条毒蛇的牙,刺得李捕心头疼。
他的话,像附魔冰霜的剑,贯穿了李捕的心脏,寒而痛苦。
“爹,求你别抛弃我,我,我以后会听话,我可以,我可以少吃点东西,不会惹你们生气。”
“求求您,求求您,别抛下我。”
“我可以为你们养老,那怕死也无所谓,我只想留在你们身边......”
李捕哭得眼睛通红。
李荣眼里愈发厌恶,推开他。
“野种,敢阻拦我发财,你找死不成!”
“养老,你把我家吃穷,我还没找你算账,你还好意思说什么养老!”
“你死也死外边儿去,死我家我都嫌晦气!”
“要真知道你这么白眼狼,当年就应该扔你在外边,生死任天。”
“你要想死,当年就真不该撑着那口气,死了多好,我们也不会捡你回来,遭那死罪!”
“若非怕其他人嚼耳根,骂我夫妇无情,你真觉得我们不想让你死外边儿?你就是个贱命的种,到哪儿哪儿晦气。”
“还有,我只有一个儿子,你,充其量是一条会直立的畜生罢!”
“现在,赶紧滚,别耽误我拿钱!”
李荣将心里话都说了出来,尖酸凉薄,他的眼神坚定,没有一丝游移。
李捕倒是希望对方眼神有所游移。
可事不与愿。
眼神中的焦急与怨恨,浓郁地流淌出来。
李捕闻到了,那是憎恶的味道。
他渐渐停止抽泣,带着最后一丝不甘,哽咽询问。
“我,我在你眼里,真的不如二两银子吗?”
“废话,二两银子能让我吃饱,而你只能让我一家饿着!”
轰隆!
李捕如遭雷击,精神恍惚。
一家......
一家......
没有我吗......
李捕缓缓低下头,小眼通红,捉着衣襟的手渐渐垂了下来,李荣趁机挣脱,走到官兵面前,拿了二两银子,兴高采烈地走了。
走的直接,没有丝毫犹豫。
“原来,他真的从未将我当作家人......”
李捕仿佛丢了魂,朝着‘家’的方向,久跪不起,直到官兵将他拉上马车,他才逐渐回过神来。
“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
“我只是一只直立的狗......”
李捕颓坐在摇摇晃晃的双轮车上,失魂落魄,喃喃自语。
与同一车上嬉皮笑脸的小孩儿们截然不同,形成鲜明对比。
因为他们不知道他们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他们只知道,跟着兵叔叔走,父母会有钱拿,会高兴。
父母高兴,他们高兴。
......
人命如草芥,至多二两尔。
值二两银的草芥,李荣无疑是幸运至极的。
佛爷很看好李捕,年纪轻轻,身体素质比其他孩子要好,若是养得好,就是个不错的容器。
每一天,李捕都看到有许多孩子被拉进红房,男的有,女的也有。
其中年龄至高不过十岁。
红房里,传来凄惨的叫声,还有恣意变态的狂笑。
李捕惶然。
每一天,都有尸体搬运出,送到军营,供军士享用。
有一天,李捕也进了红房。
红房。
说是红房,实际上说是刑房不为过。
桌子上,床沿边,处处可见的‘刑具’。
与他一同进入的,还有许多童男童女。
佛爷如山的身躯。
一帧一帧抖动间,是惨无人道的折磨。
孩童叫得越惨,佛爷笑得越欢。
白花花的场景,一坨一坨出血的肉,对于变态来说,是天堂,对于无辜孩童来说,是炼狱。
李捕感到头昏眼花,吐了出来。
佛爷笑了,跪伏在地,细细舔·舐。
“这是何等的珍馐美味~”
佛爷意犹未尽的舔着唇角,看向李捕,如一头饿狼。
这一夜过后。
李捕像是成了一个废人,好几天躺在床上,不能自理。
这几天,佛爷依旧光顾。
他已经离不开那种珍·馐·美味。
他像是一个猎奇的产物,做着常人难以理喻的行径。
惨绝人伦的事情每天都在上演。
甚至于一隅红房。
一个狰狞的人。
若说佛镇每一个有罪之人都该死。
那么那个最该千刀万剐,罪煞滔天的,一定是他。
而他,也仅仅是这天下的微渺一粟。
后来。
佛爷一事泄露,人神共怒。
风光一时的佛爷,终遭杀。
六马分尸,第六匹马......
孩童们自由了。
但似乎又进了另一座牢笼。
惨无人道的摧残,他们疯的疯,癫的癫。
加上身体的疾病,也活不长了。
李捕麻木的坐在台阶上,他衣衫褴褛,像个小乞丐。
不知道干什么,不知道该干什么。
只是看着人来人往,时而陷入沉思,时而傻傻一笑。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