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终于暗淡下来，夜色将至，气温舒适。操场上十个班的同学围在一起，中间留一个小圈，人群绕着小圈散在各处。
这是军训夜里的保留节目，光线只操场周围几盏昏暗的灯，再过一会，便可看见黑得柔和舒适的夜空了。
老刘一带头，起哄让谁表演节目，学生们便应着附和，当事人如何推辞得掉。
有唱歌的，跳舞的，打拳的，讲笑话的，一圈过后，所有的教官都在圈中晃悠一回，独剩下杨果。
教官们默契的略过他，本班的同学们倒是认为这位叫杨果的教官，不仅跟同学们处得不好，跟其他教官也处的不好。而且今天在各个小段休息的时候，其他班的教官都两两结伴凑一起闲聊，只有杨果从头到尾形单影只。
“真是个奇怪的人。”这是大部分同学对他的评价。
此时坐在方队后排的黎襄，却朝着杨果的方向张望着，她看见杨果就坐在右前方不远处，安静的，没有多余动作。她心中倒是十分期待杨果若是上去了会表演什么节目。
黎襄正想着，却听老刘安排大家一起唱歌，这边先唱，那边接上，这边再接上，全然像是忘记了杨果的存在。身边的姚雪也说:“这怎么就下一个环节了呀，咱们的教官还没有表演呢。”
黎襄诧异的说道：“你这么快就原谅他了？”
姚雪长叹一口气说：“唉，谁让他长那么帅呢？帅哥做什么都是可以原谅的……”
黎襄很鄙视的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杨果的方向，却恍惚中感觉他也转过头看着自己。
视线昏暗，依稀能辨出人形，只看得个大概，黎襄疑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无论是与不是，黎襄都感觉后背有些发凉，收回视线，低了头，掩藏在人群中。
一会儿，再抬起头，偷偷的看他，他已恢复了先有的那个姿势，安静的坐在那里，没有多余的动作。
黎襄摸摸头发，用手撑着下巴，想着自己下午说的话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弄得他挺下不来台的，要不要去跟他道个歉呢？趁着夜色迷人，心情愉快。黎襄心里想着，随后对着杨果的方向，暗自在心里说:好吧，你要是再转过来，我就过去跟你道歉。
这或许人们是面临种种抉择时惯用的手法。黎襄知道，“选择”这种东西是没有绝对的对与错的，有很多情况是分不清自己到底中意哪一种的，所以在遇到岔路口时，总会以一件立马能见分晓的事进行押注，算是将结果交于天意。
黎襄呆呆的望着那个方向，一秒，两秒，三秒。就在这第三秒的时候，杨果果然再次转过身来，像是隔着人群同样望着她。
她已经习惯接受每一次的结果，抛开概率问题，她相信每种结果都有各自的意义所在，所以她不会惊讶这如戏剧般发生的事情，并且全然接受。
她缓缓站起来，弯着腰，走出人群，此间过程左手将洒在脸前的头发撩到耳后，远处的灯光总会为她印出影子，很漂亮。
杨果就在前面五步的地方坐着，盘着腿，手肘靠着两膝，微微弯着腰。黎襄长叹一口气，径直的走向他。
来到杨果身旁，靠着坐在右边，一气呵成。黎襄让自己看起来尽量自然和自信，她又用左手将散下的头发撩到耳后。
杨果转过头看着黎襄，虽然他面色从容，但心里又开始乱撞了，不知道会不会把小紫香撞死。
杨果稍有些惊诧，他没想到黎襄会主动坐到自己身边。不过黎襄不想与他对视，微微低下头，她知道，既然是道歉认错，语气就温柔娇气一点，羞涩一点，没有男人能招架得住的。
空气尴尬了半分钟，黎襄开口了:“那个，下午的时候对不起，是我错。”她说完微噘着嘴，一脸无辜可爱的表情望向杨果。
杨果没有说话，只是故作淡然的看着她，心里却已经酥麻了。
黎襄看着他的眼睛说:“你生气吗？”
大概五秒钟的沉默，杨果露出微笑，他觉得这个夜晚如此美好。
“黎襄。”杨果直接叫她的名字。
“你知道我的名字？”黎襄疑惑的说。
杨果并不打算回答她，自顾的说：“你感觉怎么样？”
黎襄有些不解，杨果随后补充的说:“军训挺辛苦的，你还好吗？”
黎襄完全没想到他会关心的说这些话，只能点点头说:“没问题，我还好。”
此时周边已经响起此起彼伏的歌声，杨果故意贴近黎襄的耳边说:“你家在哪里？”
黎襄回答:“红坛那边。”
杨果又问:“家里除了父母，还有别的兄弟姐妹吗？”
黎襄不知他想表达什么，或许是没话找话吧。于是她直截了当的说:“亲，这套查户口似的聊天方式很low的哟。”
杨果笑了一下，用手抚摸额头。他说:“好吧，最后一个问题。”
黎襄看着他轻轻点头。
杨果说:“以前，有爱过什么人吗？”杨果问的这些问题基本上是资料里有的，他莫名其妙的想确定一下茂超办事的精准率。
黎襄真想甩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她说:“你不问我现在有没有爱人，倒问我以前有没有爱人，什么意思。”
杨果:“没什么意思，就是随便问一下。”
黎襄看在自己是道歉方的份儿上，回答他这最后一个问题:“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周围正响起一阵哄笑，可能由于某个哥们儿唱得太投入了吼破了音。
杨果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黎襄，见到你我很开心。”
黎襄说:“为什么我感觉你跟我挺熟的样子？我们以前见过吗？
“也许吧，在梦中。”杨果这话一出连他自己都有些恶心，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挺……挺不要脸的。
黎襄接着说:“其实，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杨果的笑意从没有消散过：“好啊。”
黎襄说:“我很想知道你的年龄。”
“为什么？”
“因为你有时候看起来很成熟，有时候看起来又很稚气，比如，从这个角度看。”黎襄晃着身子，找各个角度看向他。
杨果伸手轻放在她头上，让她老实点别乱动。然后一本正经的说:“大概，有几千岁了吧。”杨果想着小紫香口中的曾经，那怎么也得几千年前了吧。
黎襄瘪嘴说:“呵呵，一点都不好笑。”
她认为杨果是想故意表现得幽默，结果却不知自己这种牵强的幽默显得傻傻的。不过倒也算可爱。
黎襄拨弄几下头发，她说:“好吧，我也道了歉，你也不生气了，那我过去咯，晚安吧。”说着她便起身，到一半弯着腰的时候，杨果突然拉住她的手。她感觉手心传来一阵冰凉。
杨果说:“再坐会儿吧，马上就解散了。”
杨果的态度不像是在同她商量，自顾的用力拉黎襄下来，好让她同他并肩靠坐得更近。黎襄赶紧往边上移一寸。
黎襄有些不自在，她本不喜欢跟不熟悉的人闲聊，更何况对方是一位可以用陌生来形容的人，并且他还装作熟络。
她盼着晚会能快些结束，而等待的时间总是那么漫长。黎襄不经意抬起头，却发现今夜闪亮着不少星星，但不见月亮，它可能隐匿在云朵中。如儿时一样，她一颗一颗的数，而且每发现一颗，心中便多一分小幸福。
她笑着，扬着嘴角。
“美吗？”杨果突然说话。
黎襄收回视线，发现他正看着她，感觉像是做坏事被发现了，傻傻的，她慌忙站起来，弯着腰逃回自己的位置，留下杨果一路目送。
黎襄叹一口气，姚雪跟着靠过来说:“你跟他聊什么了？去了这么久？脸怎么红彤彤的？”
黎襄:“你属狗的吗？大晚上的还能看清楚我脸的颜色。”
姚雪说:“哎呀，快说说，他都跟你聊了些什么？”
老刘宣布解散，各自回宿舍休息。人群混乱，黎襄说:“回寝室再说。”
杨果看着黎襄飞快的往宿舍跑，自己却在原地又呆坐了很久，因为他感觉方才有点奇怪，黎襄坐在他身边的时候，他突然有些莫名的熟悉感和安全感，难道女神自带吸引光环？
完了，怕是要恋爱了。杨果心想着，此时在他脑海里一直翻来覆去的都是黎襄的面容，她的微笑，她的嫌弃，她抬头望星空，她左手撩起长发。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杨果大口吐着气，心想怎么搞得比初恋还深情……
好在对方是个又勾勾又丢丢的大美人，撩着了血赚，撩不着也不亏，怎么算都是笔好买卖呀！
“茂超诚不欺我！！！”杨果大吼一句，高高兴兴回寝室去了。
黎襄这边自然是被姚雪和其他两名女生逼问，不过黎襄一口咬定说只是跟教官道了歉而已，本来主题也就是这个。不过作为八卦消息最有力的传播者的女生们显然是不愿意相信的，你编一句我猜一句，都快弄出一本言情来了。
黎襄不再搭理她们，好在一整天的军训让大家都很疲累，也没聊太久，便陆续睡去了。
黎襄身心疲惫，困意十足，但却久久无法睡着，这种感觉是非常痛苦的。
她起身走到阳台，先前停留的那几颗星星依然没有消失，更神奇的是月亮露出弯弯一角，看起来太美。
黎襄不自禁的笑了一下，月光温柔流淌至她的心房时候，她想起从那个角度看杨教官时他略微稚气的脸，同样的温柔。
……
杨果回到寝室，先把紫香放出来，本以为它会如中午那样到处乱飞，结果小花朵却气压很低，找一只柔软的枕头，趴在上面一动不动。
杨果也不管它，他此刻正沉浸在甜蜜邂逅的喜悦当中，吹着口哨去卫生间，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期间还唱了几首情歌。
杨果突然有些回到上学时的感觉，夜晚的来临会将他和心上人暂时分开，但没关系，明天还能见到她。
明天还能见到她，这已经是最好的事情。
“紫香，你会按摩吗？”
“紫香，你会讲故事吗？”
“紫香，你怎么不说话了？”
杨果一把抓住它的花枝说：“等黎襄的神体开始复苏，我就让你见她，她一定会很喜欢你。”
紫香：“可是我不喜欢她！”
杨果：“她那么可爱，你怎么会不喜欢她呢？”
紫香好像没打算再搭理他，直接进入自闭状态。
……
第二日的起床号吹得激烈急迫，杨果惊醒，快速忙完卫生飞奔下楼。
朝阳已经升起，亮堂堂的，看起来又是炎热的一天。
杨果老远就看见站在方队后排的黎襄，可他并没有得到回应的目光。
晨跑开始，绕着教学大楼，各班陆续跟上步子，十班排在最后。
前方队伍的军歌又浩荡传来，黎襄隐约记起某年某追求者写给她的情书，当中有一句好像是:我喜欢奔跑的你，像每日的阳光。
那位追求者是谁黎襄已经记不清了，但他留下了这段还不错的情话，让她记到了现在。
黎襄想着便转头看看右边的光景，谁料杨果看起来正巧的出现在她身边。
黎襄一惊，杨果问她：“怎么了？”。
黎襄偏过头去，挤到队伍中间不看他。
两圈下来，休息了一会儿，到食堂吃早餐。黎襄感觉有些疲累，也没什么胃口。
由于昨天定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基调，杨果也没办法对大家有多严格，而且自己这边进度挺快的，隔壁班还在练习左右转呢。
一上午的时间基本上是复习昨天的动作，再站一会军姿，节奏相当放松。同学们都很奇怪，自从黎襄顶撞了教官之后，大家非但没有遭到“报复”，反而顺势轻松起来。
不过今天的太阳却如昨般耀眼，甚至更凶狠，它生怕大家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似的，竭尽全力的散发光与热，像个调皮的幼崽专喜欢跟大人对着干。
下午的时候开始进行齐步跑步与立定训练，老刘在台上讲话说大家的训练有些松懈，很多人精力不集中，全体罚站军姿一个小时，一片沸腾抗议声结束之后也只能乖乖照做。
这件事的起因是其他班的同学见十班这么轻松，自己也松懈偷懒，却不知道自家的教官并不像杨果那样被特殊照顾啊。不过老刘既然提出了全体惩罚，就不能再把十班排除出去，那样偏袒的意味就太过明显了。
时间缓慢，杨果从前方晃晃悠悠走至黎襄跟前，附她耳边轻声说:“还行吗？膝盖可以弯一点。”
黎襄心里奇怪为什么自己会被特殊对待。
杨果又说:“要不然，你假装中暑晕倒，我带你去医务室休息。”
黎襄只觉得耳朵边嗡嗡作响，心里很难受，有点晕。
杨果刚说完话，她便双脚一软往下瘫去。
杨果见状大吃一惊，心想你这戏可以啊，说来就来，不先喊个三二一什么的吗？杨果慌忙将她扶住，一把抱起，直接奔医务室而去。
杨果一路憋着笑，他怕被黎襄看见了以为是自己得了便宜而窃喜，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不能表现出来啊。
黎襄特别的轻，轻的不符合她的身高，身子也软软的，还有一股淡淡清香，杨果放慢了脚步，这样的零距离接触一定要好好珍惜才是啊。
到半路一片林荫处，杨果见四下无人，轻声说:“真行，装得挺像的。”
黎襄没有反应，连眼睛都没睁。
杨果又接着说:“你想不想去医务室？不想去的话我们找个树荫休息一下也行。”
黎襄依旧没有反应，杨果眉头一皱，心想不会真的中暑了吧？他瞬间加快了脚步，半分钟内就将他放在医务室的床上。
杨果对当值医生说:“有些中暑，我来照顾就好。”
他拿了一张湿毛巾，叠放在黎襄额头，又倒一杯微盐的凉水，空调覆盖的屋子与外界好似两个地方。
片刻，黎襄虚弱的睁开眼睛，杨果拿掉她额上的毛巾，装模作样的用手背轻轻放在额上感受温度，又用指尖轻轻碰她的眉眼和脸颊，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只有温柔的关怀，而不是趁机揩油占便宜。
黎襄看了看他，又闭上眼睛，伸手轻轻挡开他的抚摸，揉了揉双眼酥软的说:“好凉快呀！”
杨果:“先喝点水。”
黎襄接过水杯。
杨果：“我再去湿一下毛巾。”
黎襄喝了几大口，感觉躺在床上真是太棒了，但心里还是有一点点良心不安。
杨果换了新的毛巾走进来，他说:“我帮你擦还是你自己来。”
黎襄问:“擦什么？”
杨果一旁坐下来笑着回答:“擦身子呀。”
黎襄轻轻皱起眉头，略带恨意的看他。
杨果:“开玩笑的，擦擦脸。”
黎襄:“我们要不回去吧，我心里有一丢丢的害怕。”
杨果:“怕什么？”
黎襄：“怕别人知道我在这里偷懒。”
杨果站起来，走到门前将门关上并反锁。
“你锁门干什么？”黎襄问他。
“你不是害怕吗？”杨果回答。
“你这样我更害怕……”黎襄哀怨的说。
他只是傻笑，黎襄继续说:“你还真有些幼稚，你成年了吗？”
杨果走过来坐下，对她说:“那你喜欢我这样幼稚还是像昨天那样严肃。”
“都不喜欢。”黎襄说完躺下了身子，侧过身去背向他。
杨果笑着说:“我以为你是装的呢，没想到你真中暑了。”
黎襄:“你身为教官难道看不出来真中暑假中暑吗？”
杨果:“我没这方面的经验嘛。”
黎襄转过身来，头枕在手肘上说:“你是新兵吗？你当兵几年了？”
杨果:“你猜。”
黎襄白他一眼又侧过身去。
杨果:“你想睡觉吗？你要休息一会儿吗？”
黎襄说:“你不是很高冷吗？怎么现在这么多话呀，烦人。”
杨果心想，自己的偏差有这么明显吗？
“那你休息一会吧。”杨果说。
黎襄:“为什么要特殊对待我？你这么没有原则吗？”
杨果想了想说:“我跟你是同一条战线的。”
黎襄不再说话了。
杨果又问:“你好些了吗？我摸摸你额头。”
黎襄果断拒绝说:“不用了，我没事。”
杨果：“那我再给你倒杯水吧。”
杨果:“也不用了，我全好了。”
杨果：“那你跟我聊会天吧。”
黎襄：“我不想跟你聊。”
杨果：“那你转过来看着我。”
黎襄：“我不想看着你。”
“别背对着我呀，转过来。”杨果说着便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
这下黎襄眼睛一睁便转过身来，她加大一些音量说:“你干什么，你别动手动脚的好吗，我们有那么熟吗？”
杨果轻轻一笑，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面对女孩子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单纯羞涩男生了，虽然不是什么老司机，但在情情爱爱方面也表现得更自然了。
不过嘴上依然要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黎襄撩撩头发，起身说:“算了，我还是回去训练吧。”
杨果见她要走，开玩笑，好不容易的独处时光能这么轻易放过你？他站起来挡在她身前说:“你这才刚好，再多休息一会儿吧，我不打扰你，我一句话都不多说。”
黎襄看着他满是真挚的眼睛，又回头瞥见窗外仿佛能闻到焦味的世界，心里有些动摇，于是又重新躺回床上，这次她面对着杨果，省的他话多。
他坐在旁边，安静的看着她。
她闭着眼睛，睫毛长长的，眉头有些微微皱起。
安静了一小会儿，杨果又忍不住开口说:“其实我平常并不说很多话的。”
黎襄睁开眼瞪着他，他抿抿嘴不再说话了。
杨果不再打扰她，也许她是真的累了，不多久便睡着过去。
……
黎襄醒来时感觉周身舒畅，伸个懒腰，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五点多。撩开窗帘，太阳依然挂在高空。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是杨果。
他笑着走近，一旁坐下说:“睡好了吗？”
黎襄点点头，眼睛朦胧，头发凌乱着。
杨果:“马上集合去食堂，你要去吗？”
黎襄站起来，把帽子戴好，跟在他身后往操场去。
黎襄像个做了坏事心里有鬼的孩子，躲躲闪闪不敢见人。看见自班队伍，脚下一溜烟跑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