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番话,鹿滢忽然想起张丹初次听闻自己要嫁给霍争晖时,那副义愤填膺的表情。
生活真的能改变一个人的心性吗?
这才过去多久,张丹就变了这么多。
“旁人如何我一向没有兴趣知道,但争晖确实与某些男人不同。他敬重我,疼爱我,从不勉强我去做不喜欢的事情,在家人面前也肯护着我。”
张丹唇边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所以你今天特意找我,就是为了炫耀自己幸福美满的婚姻吗?”
鹿滢轻叹口气,“不是的。”
若是真朋友,应该只会为她而感到高兴,又如何会酸成这样?
“我今天找你来,是想找你求证几件事。第一,我嫁给有钱人的消息,是不是你故意透露给熊大力的?第二,这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怂恿你?”
张丹低垂眼帘,眼睫忽的眨了一下,脸上浮现出几分讥诮。
“鹿滢,你变了。过去,你从来不会怀疑我的。”
鹿滢轻笑着摇头,“你也说是过去了,说句实话,你当真觉得我们仍然是朋友吗?”
张丹嘴里一片苦涩,她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狠狠压住了胸口,却并不愿意深究。
“你是不是觉得你特别善良,特别大度?我作为一个既没有天赋又不够努力的规培生,要不是因为你出了事,根本不可能到留院的名额?”
张丹紧盯着鹿滢的眼,目光中充满了忧愤,“所以我就该对你感恩戴德,就该大方地承认我事事都不如你,对吗?!”
鹿滢拧起眉头,“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我只是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害我?”
“害你?别用这种受害者的眼神看着我,我只是转述一些事实罢了,怎么就成了害你?”
张丹脸上没有丝毫的心虚,甚至还有些理所应当,“说这种话,还真是可笑。”
鹿滢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明白了。
“你觉得我遭受网暴,我被开除,都是我活该的,对么?”
张丹紧咬着后槽牙,半晌没有吭声。
“如果你当初就是这么想的,那我无话可说,只怪你太会伪装,连我都没能分辨出来。但是张丹,你扪心自问,真的不知道什么是一个医生该做的,什么是一个医生不该做的吗?你没有勇气承担责任,就要指责承担了责任的我,这究竟是什么歪理!?”
此刻的鹿滢是真的生气了,她原本以为张丹只是鬼迷心窍,被鹿凝月诓骗了,却没想到,从一开始她的想法就与自己背道而驰。
张丹眼神闪烁了几下,声音微微颤抖:“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已经辞职不做医生了。”
“什么,为什么!?”鹿滢握住拳头,砸在桌面上,“当初你处心积虑,不就为了要留在九医院,做一名医生吗?”
张丹偏开头没有看她,却倔强地挺着脊梁,“对,我当初的确是那么想的,也真的以为自己会做一辈子的医生。但后来我才明白,哪怕我再这样努力十年二十年,可能也买不起宁市的一套房子……人生而平等这句话根本就是骗人的。”
“胡说,这是谁告诉你的?”鹿滢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就因为这个,你放弃了自己当医生的梦想?”
张丹梗着脖子道:“你一出生就是城市户口,哪怕曾经被父亲忽视,也不必为户口发愁,更别提你还嫁入豪门,这辈子都衣食无忧了,当然可以轻松地坐在这里,跟我谈论理想。但我不同,我什么都得靠自己,做医生根本无法改变我的命运,那还不如……”
“够了!”鹿滢不想再她听说下去了,“说到底,你从来都不是想要做一个医生,而只是想找到一个跳板,一个能带给你所谓的城里人尊严的跳板。”
这句话,直接撕开了张丹虚伪的面具。
张丹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巨大的羞恼淹没了她。
“是,但那又怎么样?只许你故作清高装清纯,就不许我认清现实识时务吗?”
“你当然可以,如果你真有这样的决心我倒要为你拍手称赞了。”
鹿滢愤怒过后,对张丹只剩下失望,“但你却万万不该为了一个渣男,就助纣为虐,与鹿凝月狼狈为奸!”
张丹震惊地瞪大了眼。
“不……我没有。”
鹿滢诘问:“你没有?这几年,你省吃俭用赚的钱都去哪儿了?要不是他好赌成性,鹿凝月这几次给你的钱都足够你买套小户型了吧。”
张丹的脸色青白交错,嘴角渐渐哆嗦起来。
“……你查我。”
“我是担心你,才让争晖去调查的。”鹿滢放缓语气,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撩起了她的袖子,眨眼间,她看到了一道道新旧错落的疤痕。
张丹立刻抽回了手,惊恐地捂住自己的手臂。
她的呼吸瞬间紊乱,惶然地移开眼,不敢抬头。
“他不止第一次打你了,对吗?”
犹如突然间被人扒光了衣服,被迫把自己最最不堪的那一面露了出来,张丹羞愤难当,满脸紫涨。
“张丹,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
然而鹿滢话未说完,便被她给打断了:“行了!今天看我的笑话看够了吧,我不需要你的怜悯可怜,更不需要你高高在上的施舍。”
明明过去她们同样都是阴沟里的可怜虫,为什么鹿滢不费吹灰之力就上了岸?而她却还在阴暗的角落里苦苦挣扎?
张丹仅存的一点尊严,如今也被烧成了灰。
她起身便走,连最后的体面也不要了。
“四筒,麻烦你盯着她,我担心她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鹿滢转身吩咐藏在不远处的四筒,“毕竟朋友一场,就当了却我对她的最后一点情谊吧。”
张丹狼狈地离开之后,在街上游荡了许久,迟迟不敢回家。
她知道回去不会得到任何的嘘寒问暖,那个混蛋,除了找她要钱时会装作一副关心紧张自己的样子,其余的时候对她非打即骂。
可她又舍不得分手。
那是她的初恋,曾几何时,他们也如胶似漆,幸福甜蜜,要不是因为他不小心染上了赌瘾……
张丹揪着自己的衣襟,大口大口喘息着,她答应帮鹿凝月做事,前后却只拿到四十来万,根本没有鹿滢想象的那么多。
这点钱,只勉强帮他还了赌债。
鹿凝月之前答应给她介绍一个高薪的工作,但现在还没有兑现。这次她任务失败,鹿凝月还不知道会怎么嘲讽自己,她以后究竟该怎么办?
抬眼看到路边的一家中药店,张丹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