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正午,三人才匆匆出门。
潼关城东北方向是黄河,河边边上有一个大型码头,叫做风陵渡。
黄河自龙门而出,汹涌南下,途经潼关,却不知为何大势受阻,被迫蜿蜒改道往东而去。
黄河东转的拐角处,正是风陵渡坐落位置。
对此,潼关一带流传无数传说,其中广为流传的,便是潼关地下埋着上古龙魂。
十多年前,潼关北边突然来了好些盗墓贼,南派北派都有,南派善于分金定穴,北方善用洛阳铲,于是他们一伙人找一伙人挖。但龙穴岂同于死人墓,何况那还是传说中的事。他们那时候又定又挖的,结果龙穴没见到,寻常人家的坟墓倒是掘出来不少。
事情发展到后面,那伙人干脆上了炸药,一遍炸一遍挖,甚至有一个地方,被硬生生地往下挖了上百米,结果还是什么也没有。
掘墓的事情本就在当地闹出极大的民愤。当时潼关本地武林人士天天在宗祠开会,痛骂盗墓贼,商量怎样才能救救祖宗。
可无奈那伙盗墓贼人多势众、神出鬼没,几番周折,他们实在拿盗墓贼没办法。
后来令人惊叹的是,那伙盗墓贼内部起了矛盾,居然互相打了起来。听说,南派人向来自视甚高,天天念叨北派人水平不行,简直侮辱祖宗留下来的吃饭家什,龙穴就差写脑门上了,这他娘都挖不出来。北派人挖了大半个月,早是一肚子火,掘墓都是一铲子的事情,大家都是发死人财,你他娘装什么清高。其中两个北派人忍无可忍,溜到西安去,把他们给举报了。
最后国民革命军从西安派来了人马,把盗墓贼全抓了起来。
"所以潼关本地人对盗墓贼深恶痛绝。那个挖了上百米的地方,后来慢慢变成了一个湖,本地人取名叫做挖你马湖,后来洋人的文化传了进来,加上这个字面上确实没什么内涵,不能够体现他们本地人的素质,名字就被改成了挖尔登湖,听起来跟本地土方言差不多。”
王安野坐在马车上,马车早已从城门转入潼关城道。坐在对面张三正在讲故事,说得绘声绘色,把他听得一愣一愣的。
张三问道,“你可知黄河起源哪里?”
王安野回忆了一下,说道,“好像是青藏高原巴颜喀拉山。”
“你在讲什么东西?北方外地龙遇到本地龙,你说怎么办?”张三眉清目秀的脸上,表情却是十分夸张,“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得低头,乖乖给咱让道!”
王安野目瞪口呆地看着张三。说实话,就算他见识过怪物大虫子,但对于龙的传说,什么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他内心是不太愿意相信的。
传说就是传说,不过是被人放大、神化的故事罢了。
芫惟沁在一旁默不作声,似乎没听他们俩对话。
马车从潼关城中大道上驶过后,逐渐转向东北方向,经过北潼关。
王安野伸出头,目光远望,那片废墟如今已被清理得差不多,偶尔可以看到几个身着棕色军服的人。
距离那天过去多久了?似乎十多天了吧,王安野想不起来。他忽然觉得,事情突如其来,如同一场爆炸,毫无预警,发生就是发生了,此后命运转动,回想恍然如梦。而那些困扰他的问题,也没人能给他答案。甚至到如今,他发现自己陷入一种莫名的麻木当中,就像是挨了十顿毒打后,已经会主动给对方递棍子了。
没过多久,马车缓缓停下。张三欢快地出了马车,跳下去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落地瞬间,他背后包袱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
他对着天空喊道,“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他娘九万里!啊!”
王安野跟着跳下马车,转身便看到风津渡。此时虽是阴天,但天空晴朗,那黄河身前,数百条的轮渡和小船,被紧紧地拴在在码头上,仿佛一颗颗泊定的巨型石碑。
蒸汽和弥漫的烟雾在前方交织,给整个码头笼罩上一层奇幻的面纱。
码头上的繁忙犹如一出热闹的戏码,不少人来来往往。每隔一段距离,都能看见一些身穿蓝布衣、头戴斗笠的船工,他们手执长柄的钩子,沉重地搬运各种货物,在马车、船身旁来回穿梭。
看向码头更远一点,似乎还有大片军兵的影子。
张三对这里很熟悉。下了马车,他带着王安野和芫惟沁往码头一处走去,步伐十分轻快。
在他们脚下,疙瘩不平的砖石地面上,全是马车轮印,上面积了不少黑泥水。
王安野步履细致,一手拿剑,一手提着小樟木皮箱,小心地跳过泥泞地方。
相比之下,张三显得格外随意,任凭裤鞋沾满泥土,不以为意。
王安野回头看了一眼,芫惟沁在身后不远处,不紧不慢地跟着步伐。
“你看起来,为什么一直这般轻松自在。”王安野边走边说。
“离开这里,去新的地方,不是应该感到开心吗?”张三眼睛里都装着笑意,转头看着王安野。
“开心不起来。我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从哪来,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像那无根浮萍,不知道最终要飘到哪里去。”王安野看着面前那番热闹景象,不知道怎么地说起了伤感文学,说完自个儿反应过来,又叹了一口气。
张三哦了一声,突然直直地说,“我出生不知,父母不详。十五岁之前,我的日子,是数着树叶一片片枯萎飘落,直到一切了无痕迹。”
王安野转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想悲伤果然是一种病,居然这么容易传染。
不过,这几天他已经习惯了张三那随性洒脱的模样,现在第一次见他这样说话,语调轻快却像是丢失了什么。
张三接着说道,“十年前,寺庙搬来潼关,师哥跟我说,我可以出院门,但不能出潼关。我问师哥为什么,师哥说,师父交代过,你的命不让,要么你拿命让,要么你的命让。”
王安野迷惑地问道,“什么意思,怎么一会儿师哥一会儿师傅的?”
“你看他们,每个人都会循着模糊的轨迹,终将指向某个定数,这就是命。”
王安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边有一群棕黄色衣服军兵,正匆忙地从货轮上卸货,他问道,“意思是你知道自己的命?”
“两个仇人打架,胜负各半,你猜谁生谁死?”
“这怎么猜,不是胜率各半吗?”
“命里的东西,改不了,在他们出剑那一刻,结果已经注定。”张三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凡人命中皆有线,线指向定数,指向结果,我能感觉到他们那根线。”
“意思是你知道别人的命运,那你是先知咯。”
“我只看得到命线,看不到结果。呼。”
王安野侧头一看。果不其然,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点起了一根香烟。
“这跟你的命有什么关系?”
“我的命啊。师父留给我的话里面说过,万物皆有因果,所见却非因果,你能看到的命,不是你的命。我的命就是等人,但我只知道我在等人,不知道在等谁。“
王安野沉默了一下。他确实没太听懂,心里想的是这家伙又开始大搞玄学。这些天,每当他听到类似言论,第一反应就是头疼。
“我的人生就是一个不断收紧的蚕蛹,这是从我出生那天起就确定的事情。命线把我勒死之前,我要等到那个人,等到则生,等不到则死。”
王安野想起寺庙那位削瘦僧人,他忍不住问,“你师傅就是上次寺庙见的,芫惟沁的师叔?”
“那是我师哥。”
“你师父是谁?”王安野思路乱了,一下没理清他们的辈分关系。
“我师父啊,我没见过他,师哥说他找到我之前他就死了。”
“你师哥说,他在找到你之前,你师傅就死了。”王安野重复了一遍。
“嗯。师父跟我一样,都是摆渡人。”
“摆渡人?”
张三目光开始迷离,仿佛在努力回忆,他缓缓说道,“命线相互纠缠、连接,如流光般通畅,从而成一张巨大而立体的网,并跟随时间流转。这张网所在的层面叫做灵,”他沉默了片刻,声音变得低沉,“问题是,命线错乱之时,就会形成时空的结。这时,灵会对时空进行补偿和纠偏。摆渡人命线困在结中,就像被吊在半空,结越紧,摆渡人的意识被勒得越死,直到摆渡人找到可渡之人。”
“你胡乱编的?”
“师父留给我的书里面写的。”
“什么是可渡之人?”
“我看不到命线的人。”
“按你说的,如果摆渡人等不到你说的,那怎么办?”
“摆渡人会有下一个摆渡人,然后他继续等,只要结还在,可渡之人一定会出现。对于灵来说,一切自有安排。”
“听不懂。”
“师父说,上一个结是在远古时期,那时候啊,应龙和诸神...”
王安野一听到远古诸神,脑袋都大了,没想到这家伙越说越玄乎。于是他打断张三的话,“三儿,那现在呢,你等到那个人了没啊?”
张三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抓起王安野的手腕,“我等的就是你啊。”
在王安野惊恐的神色中,张三继续说道,“兄弟看开点,你的命才刚开始,要开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