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野连忙退开一步,然后侧头呆滞地看着他。
这僧人面容清秀,身穿宽松的饰边灰色长袍,留着青色寸头,眼睛倒是格外明亮。
“先生,给你看一件宝贝。”他把手伸进怀里,神秘兮兮地掏出一个卦盘,然后往王安野靠了一步,“这个,上能定乾坤,下能究天人,洞悉万物之秘奥。”
“很顶的。”寸头僧人见王安野不说话,又补充了一句。
“张三,这怎么了?”一旁的芫惟沁心里感到一阵惊奇,她对他虽然不甚了解,但打过照面,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这么热情的样子。
寸头僧人没有答话,反而在王安野目瞪口呆的目光中,掏出一盒香烟,悠悠地点上,然后在云雾缭绕的烟气中,摆出一个特别酷的姿势,朝王安野说道,“你可想听听哥的故事。”
轰隆隆。乌云已经飘至,随着这声惊雷,哇啦地下起了大雨。
屋檐下,两个人特别尴尬地看着一个叫做张三的僧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屋檐外,大雨纷纷扬扬地飘洒下来,打在屋檐上,发出清脆的滴答声,然后汇成稀碎的珠串,落到地面,雨花飞溅,在几人鞋面、裤脚写下灵动的斑点。
打破尴尬的是一声推门响声。老孙推门从厢房出来,后面跟着一位身材瘦削、身穿袈裟的中年男子。
“惟沁,你带着小兄弟留在这里,寺里会带你们出城。”老孙跟芫惟沁说着,然后转头问王安野,“小兄弟,你现在可以回忆起当时发生了些什么了吗?”
王安野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他内心的警觉告诉他,在搞清楚状况前,装傻是最好的选择。
老孙不待芫惟沁作回应,回头从身后那人手里接过伞,然后作了一揖,说道,”师哥,交给你了。“
“万物皆有因果,此事放心。”
老孙撑开伞,大步迈入雨中,踩着青石台阶往外走去。
油纸伞面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王安野看着老孙的身影,正逐渐消失在飘洒的雨幕里。他转头看向芫惟沁,看见雨雾打湿了她的白皙如玉的皮肤,她眼神明亮而坚定,如同繁星般在雨雾中闪烁。
这幅画面像水墨画般,画面中她穿着一件简单的深色风衣,腰间束着一条褐色的皮带,长发被吹散,随风零星落在颈边和肩上。
“沁儿,你们先等雨停,然后再出城。”身后传来那位长老温和的声音。
“师叔,五叔他们不会有事吧?”芫惟沁问道,不安和担忧在她的心头打转。
“你五叔说了,问题不大,过几天就会回去。”那长老说完,旋即对张三说道,”三儿,你去准备一下。“
芫惟沁听完,沉默下来,眼眸闪烁几下,不知在想些什么。她转身带着王安野走向侧厅。
走到侧厅需要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王安野默默地跟着她。两人来到侧厅,侧厅里并不宽敞,相比外面雨滴砸在屋檐上的嘈杂声,整个厅室显得出奇的安静。
两人坐在厅中的桌旁,昏黄的灯光下,他们的影子和桌子交错,产生一种微妙的交融感。
芫惟沁撑着脸,呆呆地看着屋外大雨。
“老孙是你的五叔,那为什么他姓孙,你姓芫呢?”王安野有心找话题,于是突然说道。
芫惟沁心不在焉地答道,“我妈妈姓孙,我爸爸姓芫啊。“
王安野想了一下,然后说,“那意思是老孙是你舅舅,那你为什么他叫叔啊?”
芫惟沁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说,“不叫叔叫什么,叫大哥吗。”
王安野一下语噎住了,心想不应该叫五舅吗,然后想想纠结这个问题也没什么意思,于是换了个问题问道,“那你除了五叔,其他的长辈呢。”
“我没出生前就死了。”
王安野愣了,一时间他不知该安慰还是作什么应答,只好哦了一声。
沉默了片刻,芫惟沁突然转头看他,对他说道,“你记得你以前的事情吗?”
“我...搞不太清。”
“五叔跟我说过那些事情。”
“你长辈的事情吗?”
“嗯,我妈妈以前从不跟我说,那会她说我太小了。”芫惟沁又看向门外雨幕,眼神清澈明亮,她接着说道,“五叔跟我说,我们家原本在西安,那时候大清皇朝还在,我们家不是普通人家,是皇室宗亲,是当时西安里深受爱戴的名门望族,但那会清朝已经不行了,各地的地方政权暗流涌动,虽然明面上还是朝廷统治,但是底下地方政权已经来回更迭了。西安也不例外,然后在一天夜晚,家里被一些大喊“民主共和”口号的人闯入,五叔全家就被抓了起来。“
“啊?书上说,民主和共和是历史的潮流。”
“不是这样一回事的。五叔说,我们家在当地名声很好,出事第二天,全城高手集合找上门来,后来那伙人拔剑架在外公脖子上,逼外公签订了协议。也因此,五叔全家能够活下来。”
这是史书上没听过的故事情节,王安野继续问道,“后来呢,发生了什么?”
“后来,虽然表面上我们一家被释放出来,但实际上处处受人监视,根本无法离开西安,而且但凡发生一点风吹草动,他们把火第一个烧到我们头上。五叔那时候还没有二十岁,亲眼看见外公家里的其他人,一个一个地死在那些人手下。”
“这么残忍吗?他们不是宣称民主共和的吗,当时那些是什么人啊?”
“五叔没说,他们现在已经换了好几拨人了。“
“后来呢?”
“再后来,大舅被处决之后,二姨和三舅谋划很久,终于找到机会,趁着月黑风高,躲开那些人的视线,把妈妈和五叔送到灵隐寺。“芫惟沁眼睛像起了雾,失去了焦距,她继续说道,“五叔说,那天月亮很圆,星星很亮,三舅带着他,骑的是家里最漂亮的那头红马,二姨带着妈妈,一路从护国寺大道狂奔到淞湖边上的小巷,五叔说那时候她回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后面追来好多人马,二姨和三舅把他们俩扔到边上,转身就往回跑。“
“再后面呢,发生了什么?”
“五叔没说了。”
听到这里,王安野一时间不知说什么。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把你大舅三舅叫大舅三舅,怎么五舅叫五叔啊?”
芫惟沁笑了笑,说道,“五叔说叫叔好听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