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迁记得当时唐棠的表情很高兴,一边像是得到奖励的孩童,小心翼翼地含住那颗糖,一边弯着眼睛问陆迁,他现在还喜欢吃柠檬糖吗?
陆迁看他跟个小仓鼠一样腮帮子一鼓一鼓,眼睛发亮地看着他,就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对。
唐棠当时听到他的回答是什么表情呢?
陆迁记不大清了,他只记得唐棠似乎笑了,笑得好像那天的艳阳一样夺目又灿烂。
但是陆迁说谎了,他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吃糖,那颗柠檬糖也是齐白昱给他的,被他随手塞进了兜里。
陆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件事,但看着唐棠面无表情的脸,陆迁的心却突然一疼。
唐棠吃完糖,然后朝陆迁很浅很浅地笑了一下。
“那我们就把以前的事都一笔带过吧,再见。”
这句话在唐棠充满甜味的唇齿间滚动一番,然后连同那张淡黄色的包装纸被他一起随意地丢在陆迁面前。
他的语气那样平静,像是在描述一件与他无关紧要的琐事。
话的内容听上去很熟悉,好像是在医院时他对唐棠说过的话,只不过现在说话的角色进行了对调。
当时在医院时,陆迁满心都是急着把他与唐棠之间的事翻篇,可轮到唐棠对陆迁重复这句话时,陆迁又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希望没有我的未来,你能幸福。”
唐棠说完这句话,便转身撑着伞朝更深的黑暗走去。
那张淡黄色的糖纸被风吹,被雨打,飘飘荡荡,飘到陆迁脚下。
陆迁没敢抬头看唐棠离开的背影,便垂着眼瞧那张被唐棠抛弃的包装纸,包装纸沾了雨水,又脏又皱,莫名像现在的他一样。
水汽弥漫在陆迁四周,似乎要将一切还未察觉出来的悸动压下,陆迁撑着伞,如同一座年岁已久的雕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陆迁终于有了动作,失去温度的手指一点点蜷缩起来。
他缓慢地眨动着眼睛,先是合上伞,然后弯下腰把那张包装纸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口袋里,而那个口袋恰巧处于最靠近心口的位置。
他就像个提线木偶般挪动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一步一步朝门口走去。
头顶的月亮露出半个脸,撒下些许清辉,纷纷攘攘落在潮湿的地面上,把陆迁的影子拖的很长。
陆迁脚步渐渐缓下,看着地上被拖拽的长长影子,脑子里又浮现一件往事。
那晚的月色比现在要明亮一点,据说当晚有百年难得一遇的“超级月亮”。就因为这个理由,他在本该上床睡觉的时候被唐棠兴冲冲的电话喊了出来。
陆迁本来还有点不情愿,但看到沐浴在月光下满眼期待的唐棠,那一丁点不情愿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他们在没有路灯的小路上慢悠悠地走,全凭月光照亮前方,唐棠的手被他揣在兜里,然后被唐棠狡猾地滑入指间,便成了十指相扣。
他身量要比唐棠高一些,所以从他们脚下的影子来看,就好像唐棠被他深情地拥在怀里。
当时唐棠歪着头看那交缠在一起的影子,开玩笑地说如果他们能像这两道影子一样该多好,永远都不分开。
陆迁当时还笑他傻气。
唐棠还说,比起太阳来,他其实更喜欢月亮,他觉得月亮与夜晚很温柔,可以经得起大大方方地直视,也可以毫无怨言地接纳他的一切,不论他是好运还是不幸。
那晚到底走了多远陆迁已经不记得了,但他们在满地银辉里拥抱,接吻,听唐棠畅想他们美好的未来的场景却在陆迁的脑海里格外清晰,甚至一遍遍像定格动画一样回放起来。
陆迁抬起头,望向那轮只露出半个且模模糊糊的月亮。
他想,是不是唐棠眼中的月亮跟他眼中的月亮长得不一样?
*
回到家里以后,陆迁失去了做任何事情的欲望,浑浑噩噩地冲了个澡,然后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盯着天花板。
陆迁失眠了。
他反复地闭眼又睁眼,重复这两个枯燥且简易的动作,却迟迟迎不来睡意。
他的脑子里全是唐棠的身影,有哭的,有笑的,有生气的,有难过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两人分手后控制不住地想起他们相处时的点点滴滴,而且每想一遍,就好像有一把刀,不轻不重地往心口上插。
就这么硬生生熬到后半夜,好不容易有了点困意,等陆迁把眼睛彻底合上时,却又罕见地做了梦。
他梦到大雨倾盆的悬崖边上,唐棠跪在那里号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质问陆迁为什么不爱他,然后纵身跃下悬崖。
陆迁下意识扑了过去,手抓了个空,他只能听到悬崖边呼啸的风声,跟断断续续的泣音。
他望着深不见底的悬崖,那种濒临坠毁的感觉又来了,仿佛那底下藏着什么东西,狞笑着,嘶吼着,急不可耐地催促他赶快跳下去。
再睁眼,已天光大亮。
陆迁躺在床上,在翘课与上学中短暂地纠结了一下,掀开被子,拖着沉重的身体去洗漱。
下楼时,王妈刚把早餐摆到桌子上,听到身后的动静便转过身,“小陆起床了呀,快来…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生病了吗?”
她眼含担忧地看着陆迁。
陆迁搓了把脸,声音有些有气无力,慢吞吞挪到餐桌旁,“可能是感冒了吧…”
王妈絮絮叨叨,“要不阿姨带你去医院看看吧,生病了就要去看医生。”
陆迁是王妈从小看到大的孩子,疼爱他似乎成了一种下意识的本能,很多时候她都替这个孩子感到惋惜,明明家境富裕,却摊上了那样不负责任的父亲。
陆迁咬着嘴里的吐司,含糊不清地拒绝,“没多大事,我吃点感冒药就好了。”
王妈叹了口气,起身去给他找感冒颗粒,然后冲好了放到他手边。
等陆迁喝药的时候,王妈又突然说:“对了,昨晚小齐来了。”
“噗…咳咳咳咳咳…”
陆迁一口药没有咽下去,全吐出来了。
“你这孩子…慢点喝,别呛到了!”王妈手忙脚乱给陆迁拿纸,
陆迁一边擦拭药渍,一边看向王妈,眉头紧锁,“齐白昱昨晚来了?!”
王妈不明所以地点头,“他是从北门那里过来的,说是找你有事,我说你匆匆忙忙往东门那边去了,然后他就走了。”
“……”沾了药渍的纸被陆迁紧紧攥在手里,揉得不成样子,他沉着脸,两瓣唇轻微得发着颤。
陆迁不知道他与唐棠算不得体面的分手现场齐白昱看到多少,听到多少,甚至没有感受到他的存在。
又或许在那个细雨飘洒的夜晚,持伞独立于孤寂之中的不止他一人。
王妈察觉陆迁不对劲,便探过手覆在陆迁的额头,嘴里嘟囔着:“不会发烧了吧…”
“王妈…”
陆迁敛起那些胡搅蛮缠的糟糕情绪,无奈拂开王妈的手,把杯子里的感冒药一饮而尽,然后把空杯子推到王妈面前,“你看,我把药都喝完了,我上学去了。”
王妈拗不过他,只能任由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