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迁…”
“迁迁…”
陆迁是在一声声轻柔的呼唤中恢复意识的,但是那呼唤像是隔了层雾,模模糊糊得,听不太清。
他动了动眼皮子,浑身上下就像从悬崖上摔下去,磕碎了所有骨头,又被救上来,一片片把碎骨拼好,是那种介于死一遍又生一遍的感觉。
脸颊被细腻的手指拂过,睁开眼,看到的是雾蒙蒙的天幕。
“迁迁,醒醒。”
这一声他终于听清了。
陆迁顺势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挂着温和笑意的女人坐在他身边,缓慢又认真的给他梳理着鬓边的碎发。
见他醒了,女人眼睛微亮,“迁迁,你可算醒了,你感觉怎么样?”
陆迁呆呆愣愣地看着女人关切的脸,怀疑是自己看花眼了,用手揉了揉眼,又定睛一看,然后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
“妈妈…你怎么在这里?”
女人没有急着回答陆迁的问题,而是扶着他慢慢坐起来,然后握住他的手上下打量一番,杏眼水光弥漫,“迁迁真得长大了呀,妈妈都快不认得你了。”
陆迁听到这句话,眼眶瞬间就酸涩了,他已经不知多久没见过妈妈这副健康的样子了,就像是回光返照一样。
他记忆里的妈妈一直虚弱且死气沉沉,仿佛下一秒就会撒手人寰,全靠着医院的仪器吊着最后一口气。
他颤抖着手把女人拥进怀里,像小时候那样把头靠在她肩窝,哽咽着哭了起来。
女人抬起胳膊一轻轻拍着陆迁的背,温声细语地安慰,等陆迁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之后,她笑着轻声说:“迁迁,妈妈是来履行跟你的约定的。”
陆迁红着眼,听到她的话时愣了一下,“妈妈…你这是什么意思?”
“妈妈不是答应过迁迁要带你看会发光的树吗。”
她把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含着笑的脸有些透明,似乎要与头顶清浅的阳光融为一体。
陆迁心底升起一股莫大的恐慌,他下意识去抓女人的手,没想到却扑了个空,他的手直接穿过了女人的身体。
“妈妈?!”他惊恐且慌乱地看着女人,女人却依旧在笑,脸越来越白,越来越透明——
她身影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棵发着光的树苗,然后在陆迁崩溃的目光中抽条,伸长,生芽,光芒也越来耀眼。
从树上分出的枝杈向周边无限延伸,很快就把陆迁整个人包裹起来,它们像流动的光,肆意扭曲,色彩斑斓,如水如墨,轻飘悠扬,交织成一幅瑰丽的盛景。
如果换作他人看到这一幕肯定会大肆赞叹一番,可被那些树杈包裹陆迁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他恍恍惚惚得看着那些流动的漂亮光晕,手克制不住地发颤,仿佛站在深渊上往下凝视,然后从深渊底部伸出无数触手,撕扯着要把他往下拽。
瞬间袭来的恐惧让他感到难以喘息,脑子也变得昏昏沉沉,他颤抖着轻轻碰了上去,温温凉凉的,就跟妈妈的手一样。
*
“妈妈,世界上真的存在会发光的树吗?”
“真的,只要你相信,它就存在。”
“那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现在还不行哦,等你长大了,我就带你去看。”
“那…那我们拉勾!约定好等我长大就带我去!”
“好啊,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妈妈,你可千万不能骗人,否则就要变小狗喽!”
“妈妈从来不骗人啦!”
*
陆迁像是遭受什么巨大的打击一般跪坐在地,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眼神也变得不太清晰,嘶哑的喉咙不停传来气音,仿若失去母亲保护的幼兽在引颈受濒死时发出的最后悲鸣。
嘴唇无意识地张张合合,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从他的口型中,依稀能分辨出他喊的是“妈妈”两个字。
等救援队找到陆迁的时候,他整个人倒在泥潭里,几乎感受不到他的呼吸,如果不是胸膛细微的起伏,他们都以为他死了。
他们把他送到最近的医院,等这个可怜的孩子醒来以后,就开始胡言乱语,说他被抓进了一个专门研究非人类的机构,被强制做了改造,还说他的妈妈死了,然后变成了一棵会发光的树。
可是医生们给他做了全身检查,除了一些皮外伤,他简直不能再健康,而这个孩子口中的变成树的妈妈早在一个星期前就已经去世了。
医生们觉得这个孩子是因为在山里与同伴走散,再加上经历了突如其来的暴雨,害怕过度才导致短暂精神失常,于是他们便通知了这个孩子的家人。
陆氏集团主攻生物科技,但是最近实验室那里出了问题,好像是重要资料被盗了,整个实验团队乱成一锅粥。
陆逢忙里忙外一直到手头工作结束,才不情不愿地在校方跟医院的催促下来到h市医院。
他进病房时紧紧皱着眉,好像那里面躺着的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一个跟他毫无干系的累赘。
看到病床上出神的陆迁后陆逢刚想质问他为什么要给他添麻烦,但又想起来进病房前医生叮嘱他陆迁现在精神方面有点不稳定,不能刺激他,所以只好压抑着火气,冷冷地问了一句:“死了没?”
陆迁听到动静,空洞的双眼从窗外移到了不远处的陆逢身上,麻木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他缓缓皱起眉,然后扯动嘴角,皮笑肉不笑,“原来你还记得有我这个儿子啊?”
陆逢眯起眼,神色在陆迁提到“儿子”时闪过一丝古怪,他的目光把陆迁从头到尾扫了一遍,然后淡淡地开口:“这不是能正常说话吗?那群只会吓唬人的庸医。”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然后对陆迁流露出不耐烦的脸色,“我下午三点还有个会,收拾收拾东西跟我去办出院。”
陆迁还没回话,他旁边的狗二就张牙舞爪地挥起拳头,【这人渣!!宿主你别拦着我,我要好好教训他!】
过了一会儿,狗二偷偷瞥向不为所动的陆迁,【宿主,你怎么不拦我?】
陆迁脸上没什么表情,〔不是你说的别拦你吗?〕
狗二:【……】
狗二干笑两声,不说话了。
陆迁顺从地跟着陆逢去办了出院手续,然后坐上了回家的车。在车上陆逢一直在打电话,像是在说什么喜事,语气很高兴。
陆迁懒得去听他谈的什么内容,窝在车座的最后面合上眼,安安静静睡了一路。
到家后,陆迁拎着自己的行李刚要上楼,陆逢在后面突然叫住他,“陆迁,我有话跟你说。”
陆迁脚步一顿,缓缓转头,无机质的眼珠子转来转去,最后定格在陆逢那张臭着的脸上,“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谁教你这样跟你的父亲说话的?”
陆逢急喘两口气,又想要发火,陆迁看着他那即将发飙的模样,脸上只有冷漠,在某个瞬间他们的角色好像进行了对调,陆迁是云淡风轻的成年人,而陆逢是容易被激怒年轻人。
不过陆逢这一通火最后还是没有发出来,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原本还不虞的脸色渐渐缓和,不过依旧算不上好,然后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对陆迁说:
“这月末我跟苏瑶结婚,到了那天你给我表现好一点,不然我就冻结你的所有零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