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你还是随你的轻语师姐回去吧。”空桑眸光淡然,看向阮轻语和杨淮安,抬手示意二人离开。
夜已深。
人群渐渐散去,广慈庙内只剩下一些僧侣,公孙家派人看守着空桑和徐不器,以免两人擅自离去。
空桑忽然没了打坐修炼的心思,从莲花印蒲团上站起身,款款步出大殿外。
她记得,小时候,但凡李嬷嬷听到哪个地方有灾异,哪里有人死了,便会带着她来这广慈庙替人诵经祈福。
当她学会提笔写字的时候,李嬷嬷让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抄抄经书,她至今记得那些经文的内容。
佛陀渡世人。
出了大殿,院中有一棵树,上面挂满了红绸,是往来祈福的香客挂上去的,李嬷嬷曾经也挂过,她也挂过,她不知道李嬷嬷写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写得很俗套,只岁岁平安四字,却终究未能如愿。
可能,是她真的为天道厌弃,所以连身边人都要一个一个被夺走。
“师妹,进去吧,外边冷。”徐不器不知何时走到空桑身边。
“我没事,我只是想看看这棵老树,你知道,我是木灵根,对人间草木总有几分不一样的情愫。”空桑一边说一边将手放到树干上,丝丝缕缕灵力灌注进去,耳边忽然响起嘈杂的说话声——
“愿我儿早点病愈,家中的银钱不多了。”
“愿我嫁得如意郎君,夫妻恩爱,举案齐眉。”
“阿兄明日便要出发参加宗门试炼,神树啊,你一定要保佑他顺利通过。”
“……”
这是那些挂绸带的祈福者的心声,这棵沾染佛性的老树听到了,记住了,所以空桑也听到了,她以前常来偷听。
她想听听李嬷嬷的心声,却在一堆嘈杂的声音里辨不出,在即将收手的那一刻,她却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岁岁平安。
夜里有风起,一片绸带不小心落到地上,徐不器捏诀捡起,红绸上一笔一划,字迹扭捏笨拙,写的是期盼空桑顺利拜入青云宗,此后仙途通畅,得道飞升,落款无名。
“师妹,这是求你的。”徐不器将手中的红绸递给空桑。
空桑有些诧异,这一看就不是蓝痕的字迹,却又不记得自己何时还有什么密友会如此祝福自己。
一个蓝衣小和尚远远看着空桑,终究没忍住悄悄向两人走近。
“仙子,这树上还有许多绸带是替你祈福的。”
“什么?”空桑回身看向院中的小和尚。
“仙子离开江州城那日,广慈庙中门庭若市,祈福者摩肩接踵,皆是来求你余生顺遂,仙途通畅的贫苦百姓。”
“多年来,仙子施药布粥,不取分文。天道昭昭……仙子是有福之人。”言尽于此,小和尚已经忍不住泣泪,“我的朋友就是仙子救好的,仙子救了那么多人,肯定记不得,但我们记着……”
“我们永远也不会忘……”
“你们的心意我已知晓,更深露重,你先回吧。”空桑只觉心头一热,眼眶泛酸。
她行医济世,从不求回报,也从不怨什么恩将仇报,她不在乎这些,她只是想救人,只是看不得有人死在自己面前,仅此而已。
为了李嬷嬷的谆谆教诲,为了医道,为了黎明苍生。
可如今那些从不期盼的东西忽然被自己拥有,好像又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感觉。
天道昭昭,行医救人,就算逆天而行,不得善终,她亦九死不悔。
“仙子保重。”小和尚擦干脸上的泪,一溜烟跑开,淹没于浓稠夜色中。
空桑面上释然一笑,“师兄,我们进去吧。”
“好。”
—
翌日。
空桑要以身祭天的事传遍了整个江州城,上至世家贵胄,下至贫苦百姓,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空桑于大殿中打坐,闭目养神,徐不器陪在她身边,青云宗也来了些人,耳畔是僧侣的诵经声,徐不器最终还是单独向空桑传音道,“师妹,那日我许你一个诺言。”
“你只需一言,就算是死,师兄也会带你离开。”
空桑却摇头,不愿牵连其他人。
大殿外传来喧闹和争吵声,空桑侧首见蓝痕冒着雨跑进来,衣衫被雨水沾湿,她捏诀替他烘干。
“你怎么来了?外面是怎么回事?”
“江州百姓来替你讨公道!”蓝痕面色难看。
他们现在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空桑跟个没事人一样,这一城受她救助得以保全性命的百姓却急得团团转,求助无门,却也只能干着急。
“昨日大殿上,你也见到我身负厄运,让他们回去好好休养吧,不必为我费心,若我真能平息天罚,也算是为江州城做最后一件事,了却这一场缘分。”
“是是是,就你最慈悲心肠!我倒是要看看你是不是马上要坐化升仙了?你以为我想管你!你死了也跟我没关系!”
蓝痕气得转身欲走,空桑却忽然叫住他,“等等!”
“怎么了?”
空桑忽然眸中带笑,“你的孩子我放在灶王庙的神像后面了,你要是还着急的话就快去找它。”
众人一听此话,脸上精彩纷呈,杨淮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蓝痕面色一红,“什么孩子!那是我结的果子好吗!”
蓝痕是妖,树妖,千年修成人形,草木化精,人间稀有,因而刚刚化形的时候只是个婴儿,孱弱无比,随便来个修士就能弄死他。
婴儿于山谷之间啼哭,被他师父千药阁的阁主捡到,带回宗门悉心培养,一开始大家对这个精怪十分防备,后来见他心性纯良,又只是一棵树,于是才慢慢接受了他。
空桑时不时来往千药阁,于是就跟他渐渐熟络起来。
蓝痕本体长生树开花的时候他十分兴奋,说自己算是终于有后了,结了个果子,以后要是本体出了什么事,不幸殒命,生命、妖力和记忆还可以继续在种子里面传承演化。
种子发芽成长,便相当于重获新生。
当然,这种特殊的种子十分稀有,一只树妖一生可能只有一两次机会长出来,有的来得早,有的来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