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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大雨滂沱(1 / 1)


棋田多山,三分之二都是山区,山峦起伏,沟壑纵横,一道大山横亘西部,形成了特殊的地理构造。

东部最低的地方,海拔只有300米,西部山岭则在1500米以上。巨大的地理落差,造成了这里干旱少雨的气候,十年倒有九年旱,但雨水丰沛的年份,往往会洪涝成灾。

境内共有四条河流穿过,但只有南北两端的南河和王河,流水潺潺,四时不断,多少能够惠及百姓。

中间是两条季节河,除了汛期,大部分时间都是满河床干石头蛋,称之为旱沟沟更为准确些。但每隔一二十年,都会发生一次全流域的大水。

县志里对大水都有明确的记载。

最严重的是1939年,日本入侵棋田,大旱,蝗灾,数不清的家庭流离失所,人们靠把榆树皮磨成面充饥,勉强熬过了冬春,期待着能有个丰收年,好缓缓劲儿。

结果第二年就发了大水,洪灾之后瘟疫流行,又死了很多人。

时间长了,人们逐渐摸着了规律。大水一般发生在七八月期间,所以每年从五月份开始,县里都会召开会议,安排部署防汛工作,几年下来,倒也相安无事。

这一年的冬春天格外不同。

先是一冬无雪,气候宜人,太阳几乎是踩点按时上班,朝九晚五,把握的很到位。以至于人们戏称,过了个假冬天。

入春了,却突然下了一场大雪。从开始到结束,断断续续,下了整整一周,积雪厚达四十多公分。

整个县城变成了大雪糕,汽车没法上路,自行车更是骑不动分毫,人们回归了靠脚步移动的生活,每天费心费力走到单位,基本上就得往回走了。

撒盐,出动铲车,单单依靠城市管理部门,已经不足以战胜大雪,各单位都被发动起来,上街铲雪。

好不容易把雪从城市赶走,天气刚刚放晴没两天,又开始刮起沙尘暴。

每天是烟尘滚滚,飞沙走石,走在路上根本没法睁眼,打得脸火辣辣的疼。

因为天气干燥,很多人咳嗽上火,有的人脸上像起了鱼鳞似的,大片大片的蜕皮。

患肺炎的人开始增多起来,一种以前从未听过的肺炎流行起来。

治疗咳嗽发热的药热卖,最热的是板蓝根,有人从外地贩运来倒给药店,赚取成几倍的利润。学校开始放假,但是不允许小孩子外出玩耍。公交车上谁咳嗽一声,全车人都会立即躲到离他两米远的地方。

渐渐地,来苏水,食盐,醋,各种传说具备消毒功能的东西被一抢而空,价格飞涨。

有的人囤积的醋和食盐十年都没用完。

县里连续召开了多次会议,安排部署防治肺炎工作,各村都设置了关卡和巡逻队,一旦发现有外出务工者偷偷溜回来的,第一时间就将其隔离。

在这期间,天开始下起雨来,一连就是五六天,颇有点秋雨味道。

不知怎地,关于要地震的谣言就起来了。

人们暂时忘记了可怕的的疫病,广场上,道路两边支满了帐篷,很多人不敢睡在家里,宁愿到大街上喂蚊子。

潘德印自然不能和普通人那样盲听盲信,到大街上支帐篷去,但是出于人类的天然恐惧,他也做了周密的防范。

请来工人,用钢管对自己家的独院,进行了全方位加固。其实他家的房子,在建造的时候,已经打了地圈梁和防震柱,抗个七八级烈度完全没有问题。

但传说中的地震却有十级,十级地震是什么样子呢?大概是天翻地覆吧。

他看过关于世界末日的电影,十级足以沧海桑田,高峡出平湖,在自然的伟力面前,任何的准备都不足道。

人总归是抱有点侥幸心理,希望自己是特殊的那一个。

万一真有地震,万一起了措施作用幸存下来了呢?万一恰好是九级呢?

有准备总比无准备强。

当然了,作为乡里一把,这些防震措施并不需要他操心,自然有下面的人办妥,半天功夫,就把他家里里外外加固了一遍。

除此以外,为了以防万一,潘德印还做了物资储备,在床头两侧各放了一箱方便面和纯奶,定期更新。

还买了小哨子,手电筒,以确保即使地震被埋,也能支撑着等到救援。

对于谣言,人们有着天生的畏惧,宁可信其有,即使是意志坚定者,众口之下,也难免将信将疑,围观并最终跟随大众的脚步。

预想中的灾难并不会来临,而真正的灾难却往往会不期而至。

记忆中,雨好像是从午后开始下起来。

天地如墨,一团漆黑,风裹挟着雨,像个没头苍蝇般乱飘。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雨停下来了,还露出了太阳。

夏天的雨都是如此,来得急去得急,所以人们才常常说,夏天是小孩脸,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潘夫人的电话,恰到好处的打来,督促潘德印晚上回家吃饭。

他已经在乡里住了半月有余,身上的味儿都馊了,确实得回家洗个澡,换一下衣服。

当然更重要的是,自从女教师事件后,潘夫人对他关照的很紧,虽然不明说,但撒撒娇,暗示一下,还是非常有必要。

夫妻俩琴瑟和鸣,感情倒比以往不知好了多少倍,主要得益于潘德印痛定思痛,痛改前非,按时交纳公粮。

不主动不行啊,夫人要督导。

自己家的牛自己不使唤,总有别人替你使。

回到家里,潘德印刚洗完澡,雨点子就又下来了。

他犹豫着,要不要再返回乡里?夫人已然迎上来了。

心一横,他娘的,不管了,难不成还真能出事儿?

夫妻俩小别胜新婚,又都处在旺盛的年龄,夫人如水蛇般缠绕,潘德印不得不全力以赴。

吃晚饭时,雨渐渐小了,潘德印完全松懈了。夫人炒了小菜,两人对饮,喝了几杯酒,再度钻回被窝,重温柔情蜜意。

惬意满满,潘德印不由发出感叹,还是家里好啊,过了年争取搞个副县,回到县里来上班,不管那些头疼事了。

潘夫人是个有趣的人,依偎在老公怀里,讲了好些情话,以及女人之间的八卦,讲着讲着,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夜里十二点多,电话铃急骤的响起来。

潘德印伸手要去开灯,潘夫人嘟哝着,搂住他脖子:“谁啊,跟赶死似的。”

抬手把电话扣下了。

没想到,打电话的人颇不甘心,继续拨打了过来,潘德印觉得有必要接一下。

刚拿起电话,就听那边像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的嚷嚷着:“潘书记,不好了,发大水了,好几个村庄被冲了,群众伤亡不明。”

如同雷击一般,潘德印瞬间就头大了。

电话是乡里主管水利的副乡长打来的,他没有多说话,只是安置一句:“我马上到,赶快组织乡干部帮助群众转移到安全地方。”

他一骨碌爬起,穿衣,用了不到一分钟。潘夫人揉着迷离的双眸:“神经啥呀,大半夜的你去干什么?”

“发大水了,冲了几个村!”

潘德印顾不上再理她,潘德印气恼的给司机打电话,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要是不回来,呆在乡里就好了。

兴许就没有这场事儿!

大雨滂沱,山路难行。

虽然在车上,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然而等赶到乡政府时,仍然吓了一跳。

院子里到处是深到膝盖的积水,乡里除了通讯员在值班,整个大院空无一人。

看到潘德印走进来,通讯员刚想说什么,就被书记的喝问吓到了:“干部呢?怎么一个干部也没有?哪个村子淹了?”

通讯员用哭丧般的声音告诉他:“潘书记,不是哪个村子被淹了,是,是仙岩水库大坝决口了,刘乡长带着乡干部都去那里了。”

潘德印脑袋轰的一声,暗道:完了。他黑着脸,一言不发,径直赶往仙岩水库。

路上,他不停的拨打马聪的电话,但都没人接听。

马聪比他早一年下来,担任仙岩水库主任,副科级干部。两人每周都要碰面,喝茶斗酒,写字聊天,比在县城时更加亲密了!

他们七八个要好的朋友,定了死规矩,电话必须及时接,不论原因,只要有一次不接,立即罚一局酒。

但马聪今天没有接电话,隐隐然让他有不好的感觉。

或许是他太忙了,或许是周围太乱没听见,或许是没有带手机,或许是手机掉到水里了。

他在自己心里,不断的为马聪找着各种理由,一边催促司机,加快速度,赶往仙岩水库。

第三天,大雨停了。

洪水经过的世界,如同末日一般,一片狼藉,到处是冲毁的房屋,椽子、檩条,以及农户养的猪牛羊。

全县共有七个乡镇被淹,受灾群众达到上万人。

潘德印所在的柳泉乡是重灾区,灾害损失占到全县的一半,房屋倒塌一千多间,淹没的庄稼达八千多亩。

最最要命的是,十几名群众被大水卷走,仙岩水库主任马聪,以及一名副乡长,在组织群众转移时,英勇殉职,壮烈牺牲。

潘德印捂着满脸的胡子茬,蹲在泥汤里,呜呜的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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