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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马子房的冥想(1 / 1)


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马子房坐在传达室的床边,专心致志的闭目冥想。

电视机正演着一部热播的肥皂剧,嘈杂的声音,经过双耳的净化,宛若河谷中,游荡的轻风。哗哗的流水,追逐着风,缠绵着云,不舍昼夜的穿山越谷,朝着阔大的平原而去。

他盘腿坐在河中央的巨石上,旁边长着一棵浓荫蔽日的菩提树,树冠大如伞盖。

丝丝清凉与淡香,浸润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马子房忽然就觉得自己成了释迦摩尼。

这种感觉已不是第一次出现,每当迷迷糊糊进入冥想状态,他就会如虔诚的佛子般在心底轻念:

“尽形寿归于佛,尽形寿归于法,尽形寿归于僧”。

四面八方,皆有梵唱如诗般合鸣。

这三句佛偈,是什么意思,他并不清楚。只是偶尔在寺院中,听人念来,甚是朗朗上口,一遍就记在了心里,心烦的时候念念,居然有点宁静感。

许多年后,他才明白,原来这是“皈依偈”,应该写作“皈依”或“归依”,而不是他以为的归于。

念了半辈子,竟然是错的,难免心中自嘲。

旋即就觉得,自嘲完全多余。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超然世外的修行人,尚且得过且过。我一个小小的门岗,太多的想法,只能是负累,懒得去想。

他今年二十六岁,上班五年,可是在传达室已经待了四年半。

正是奉献青春年,热血沸腾争上游的年龄,一同参加工作的同事,都已独当一面,只有他整天吊儿郎当。

除了传达室朝夕相处的俩同事,没人会拿正眼看他。

如果有人认真,多看了一两秒,一定是在心中惋惜,才华横溢的马聪主任,怎么就生了个缺货呢?

在这个半间大小的传达室里,硬是塞了一张上下铺的硬板床。漆面掉尽的破旧桌子上,放了一台图像总是不清晰的老电视。

角落里,勉强放下一把摇摇欲坠的椅子,也轮不到马子房去坐。

传达室一共有三名员工,除了他是唯一的正式职工,还有两个临聘的保安。

作为传达室没有经过任命的领导,马子房当然不屑同他俩争唯一的交椅,经常坐在下铺床边,苦口婆心劝说自己:“你还年轻,要把人生目光放长远,不能满足于眼前,更不要跟着他俩瞎混。”

其实他的确曾认认真真的考证过,为什么总会有成为释迦牟尼的念头呢?原因就在于那张床是上下床。

坐在下铺,犹如坐在菩提树下。

没有了俩活宝在耳旁聒噪,逼仄拥挤的传达室,就是我的世界,我的王国,谁也不能打扰我。事实上也没有人想要打扰他。

马子房没有菩提树,所以不可能真正的开悟。

他的人生大兴趣,无非是吃肉喝酒,站在街上欣赏美女,是个货真价实肉欲凡胎,全然与成佛没有关系,堕入阿鼻地狱倒有可能。

成佛悟道,莫说距离十万八千里,就是近在咫尺,唾手可得,马子房也不会拿正眼来瞧。

我还等着娶媳妇儿呢。

想到媳妇儿,他的脑海里多了一道倩影,由淡变浓,款款朝他走来,仿佛有个铃铛,啵儿的一声,将他从冥想中拉了出来。

司玉端明眸如画,出现在小窗口,纤纤细指轻敲,红唇微启,露出整齐的贝齿。

淡淡的茉莉香,飘进了屋里,瞬间将他包围起来。

“子房,我的报纸。”

马子房如士兵见到长官一样站的笔直,做可爱的微笑状。拿出早已叠放整齐,右上角写着一个小小的“端”字的报纸,双手奉上。

这个“端”字,是他亲手所书,整整练了一周,从上千个字里,精心挑选了最满意的写法,固定下来,才敢偷偷写了上去。

每次在报纸上写下,都有点写情书的冲动,脸蛋儿滚烫,浑身燥热。

他甚至想向她行个礼,如果不是觉得太突兀的话。

司玉端接过报纸,照例快速的扫他一眼,点下头走过,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马子房真希望她能停下跟他多说几句话,但她总是那么的匆忙,只有以注目礼送她远去。

望了好久,直到那一抹紫色裙裾,白色高跟凉鞋,完全消失在楼梯拐角,他才恋恋不舍的收住目光。

然后,就看到身着保安制服的斗鸡张三,端着大茶缸子,拉拉垮垮的站在眼前。

意味深长的笑容,让马子房立刻想把他嘴巴抠下来。

“小木头驴儿动了凡心,要开窍喽!”

心思被人看穿,马子房立时恼怒起来,重重坐回床上,一点也不拿正眼看他。

张三一翻白眼,更不吊他,帅气的一捋头顶仅剩的三根长发,唾沫星子飞溅,马子房努力左右躲闪,还是没能完全躲过袭击,至少有不下数百点落到了脸上。

“驴儿我可警告你,新领导这两天来上任,要好好看门,别光顾着看姑娘,更不能让闲杂人等在门口晃悠,记住了哈,晚上三哥重重有赏。”

他有点环眼,身材干瘦,加上光头上威风凛凛硕果仅存的三根“鸡翎”,说话容易激动,鸡翎就抖搂起来,因此被马子房送了个“斗鸡张三”的绰号。

张三比他还毒,笑眯眯的接了下来,毫不客气的回敬了个组合级绰号:小木头驴儿。

长长的让人很分裂,到底是小木头,还是小驴儿?

张三说,都一样,木头和驴,蠢笨指数相差无几。

最开始,马子房都会狠狠怼回去:“老子姓马!”

张三眨巴着大眼,胡诌道:“没错啊,你是姓马,名子房,房着户也,合到一起不就是驴吗?而且,你浑身的驴脾气,那东西大得赶上驴了,驴儿简直不要太贴切。”

马子房无言以对,咬牙切齿,白牙森森:“斗鸡张三!”

“在!”张三毫不打折扣应道,笑眯眯的,“你看,人要胸怀宽广,连个绰号都受不起,还能成啥大事?我就不恼,我就是斗鸡,怎么啦?来,斗斗试试!”

对于此等无耻之徒,即使是功力深厚,斗争经验丰富的马子房,也得甘拜下风。

马子房伸出五根手指头,张三斜着眼嗤然冷笑:“说老子五十步笑百步?”

“你高估自己了,五步断魂!”

话音未落,马子房已面无表情的揸开五根手指,朝张三袭来。

“来得好!”张三大喝一声,全然不惧,一招白鹤亮翅,轻巧化解。

笑话,攻守拆招四五年,想拿住我?没门儿。两人你来我往,刹那间已拆了三十多招。

“没意思,老套路。”马子房举了个罢战的手势,俩人都气喘吁吁,汗珠子直流。

张三四十六岁,比马子房正好大了二十岁,用他的话说,我当你叔都有点亏,当爹大小正合适,不过我谦虚点儿,允许你叫三哥。

他可不是半路出家,而是初中一上完,就进了保安公司,属于资格最老的一批。

眼瞅着同事一个个攀了高枝,留下的都升了管理层。只有他,因为脾气暴躁,爱摆臭架子,屡屡被雇主劝退,辗转走遍了全县大小单位。

升职是完全不可能,关键是连老婆都没混上,妥妥的一条老光棍。

随便拉个人打听斗鸡张三,都是一脸嫌弃,如果不是为了保持点风度,简直恨不得再往地上吐上几口唾沫。

但马子房没资格嫌弃他,新来的小星星也不能,他们和张三一样都是光棍。

三条光棍加上无事闲逛的常客,传达室时常狼烟四起,国际局势PK,新式武器较量,争论得脸红脖子粗,舌头跟不上的时候,只有用手,拍桌子摔板凳是常有的事情。

张三在马子房跟前讨不了好,重新灌上水,摇摇晃晃打算出门去。

单位对面,最近新开了个菜摊儿,老板娘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胸大腚大,每天都跑来他们单位上几趟厕所,水蛇腰一扭一扭,张三的魂儿就被勾走了。

这货脸皮子厚,开摊看摊收摊儿全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老板。

闲下来时,就缠着人家打扑克,想方设法增进感情。

小星星被他拉去凑人数,最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现在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除了爱勾搭美女,张三还有两个心头好。虽然他眼中的美女,马子房只有找块板砖把自己拍晕了才能认同。

张三爱喝酒,而且酒量颇大,手里的大饭缸子,不是泡着茶就是灌着酒。爱打麻将,输多赢少,有钱的时候上大台,没钱的时候就跟小区门口的妇女们打一毛钱的点。

马子房悲哀的想到,自己的种种恶行,都是受了张三污染,如果将来他会堕入十八层地狱,绝对得再挖一层留给张三。

包括小星星,刚来时多好的孩子啊,给污染成啥样了?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中专生,前程似锦,眼看着就给整废了。

临出门前,张三不忘恶毒的嘲笑马子房:“小驴儿,趁早死了这条心吧,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司大美女是你能想的吗?浮夸,好高骛远。”

马子房回答他的,只有简短的一个字:“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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